文|法蘭茲‧莫伊斯朵爾弗、馬丁‧曹恩科夫
譯|林琬玉
喝啤酒變成野蠻行為
《吉爾伽美什史詩》提到,暢飲啤酒是生活方式的最佳標誌,不過,希臘人與羅馬人(及基督徒)一般公開的想法卻是──喝啤酒是不折不扣的野蠻人行為。他們為何會有這種觀念,可由經濟、社會與倫理道德上的發展等三方面來了解。
無論是古希臘或古羅馬,都不是穀物輸出國。希臘雖有種植大麥,但因土地不夠肥沃,因此少有剩餘產量可作他用。不過,無數的考古文物證明,克里特島在米諾斯文明(Minoische Kultur)與邁錫尼文明(Mykenische Kultur)時期(西元前3000∼2000年),都留有飲用啤酒的痕跡,這種啤酒是由大麥、水果酒與蜂蜜酒(或蜂蜜)製成。希臘本土於古典時期前也曾釀製啤酒,稱為皮諾酒(Pinon),且後來也未真的放棄釀造啤酒。還有一種加了薄荷、類似啤酒的凱寇恩酒(Kykeon),則是在厄琉息斯祕儀中使用,但這不是古希臘時期的日常生活飲料。
至於中義大利,雖然種植穀物的條件比希臘好,但那裡的居民自古習慣以小麥為主食,大麥通常只是為了提供牲畜飼料而種植。人口日漸增長後,他們也只以進口大麥來滿足所需,因此啤酒向來無足輕重。況且,自青銅器時代起,希臘人便已出口葡萄酒至整個地中海區;在羅馬皇帝時代,古義大利的費勒納葡萄酒(Falerner)甚至還銷售到印度。對他們而言,葡萄酒才是具有經濟意義的產物。
喝啤酒的人,在古希臘人與羅馬人眼中,向來形跡可疑。他們在心中描繪出喝啤酒者的負面形象,以作為自我身分確認與辨明之用。他們認為喝啤酒的人,不是非我族類(即不屬於麵包-葡萄酒-橄欖油文化)粗暴野蠻者,就是羅馬帝國境內沒骨氣的卑鄙無賴。西元前五世紀時的古希臘劇作家埃斯庫羅斯(Aischylos),就曾在作品中讓阿果斯國王(König von Argos)對埃及人說:「千真萬確,您可以親自去確認,這國家的居民確實只有真男人,而且沒有人嗜喝啤酒!」而羅馬作家塔西陀(Tacitus,西元58∼120年)在提到日耳曼人的特徵時,也認為酗啤酒是他們的阿基里斯腱:「讓他們盡情飲酒,喝個高興,如此一來,不必動用武器,光這副德性,別人就能輕易打敗他們了。」
對發酵食物的偏見
古希臘人與古羅馬人,以及猶太人的傳統,對於發酵食品的態度都是敬謝不敏的。他們視發酵為一種不潔淨與腐敗的過程;會冒出泡沫的啤酒,在他們眼中就是同類產物。亞里斯多德的學生泰奧弗拉斯托斯(Theophrast,西元前371∼287年),曾對啤酒的非自然、違反常態特性做了以下陳述:「他們甚至迫使某些產物偏離原本的健康自然狀態,讓其產生變化並腐敗,從而製成一種可飲用的汁液,例如以大麥與小麥所釀製的酒,或埃及地區所謂的采托斯酒(Zytos),都是此類。」將近半個世紀後,希臘作家普魯塔克(Plutarch,約西元46∼12年)撰文說明為何古羅馬神話的眾神之王朱比特(Jupiter)絕不能接觸酵母的原因:「一方面,酵母本身就是由腐壞而生,並可分解麵糰,一旦將酵母混入其中,麵糰就會變得鬆軟而失去活性;另一方面,反正酸化(發酵)就是與腐敗相關。」但奇怪的是,那種狀似可掌控、且不會發泡的葡萄酒發酵過程,還有它所採用的酵母,似乎就能讓人接受。
不過,雖然打從心底厭惡,在醫療上,古羅馬人還是把啤酒製成藥水或湯劑內服,外傷充血時作外敷用,並用於治療寄生蟲病、咳嗽等。此外,還能充當病人的營養品,或製成一種稱為提薩納(Tisana,希臘文是Ptisane)的提神飲品,這是以大麥與各種調味或藥用添加劑所製成的輕發酵大麥糊。古希臘醫師希波克拉底(Hippokrates,西元前460∼370年)與蓋倫(Galen,西元129∼199年)都曾撰文詳述提薩納的製作程序及使用方法。
庶民飲品與駐軍備糧
在古典時期的文明世界,稱得上重要的啤酒共有兩種,並且是徹底不同的兩種:埃及的采托斯酒與凱爾特啤酒。思緒極敏銳的古羅馬法學家烏爾比安(Ulpian,西元223年歿),在回應某繼承者除了葡萄酒外尚有何可繼承之物時,也一併回覆了哪些物品不包含在繼承項目內:「可以確定的是,那個埃及Zytum,也就是用小麥、大麥或麵包所製成的飲品,不在清單內。同樣的,那個凱爾特Camum或Cervisia,或Hydromeli (蜂蜜酒),數量也非常少。」可見古羅馬人清楚知道啤酒是什麼,而且還在自家地窖裡儲存。
這毋須過於訝異,因為在羅馬帝國時期,由於國土擴張,越來越多來自其他文明國度的人因獲得羅馬市民資格而移居到羅馬的權力與統治中心,還有些人是因成為奴隸而在此生活。如此「全球化」的多元文化社會,釀製與飲用啤酒的習慣自然廣為流傳。社會基層庶民尤為飲用啤酒的最大族群,會讓人有如此聯想,或許是因為西賽羅曾在演說中提及Faex Populi,即民族的酵母(敗類)之故。西元103年,羅馬皇帝戴克里先(Diokletian)頒布了最高價詔書(Edictum de pretiis rerum venalium),羅馬帝國東半部的食品、牲畜飼料、生活用品,以及一般工資與專業人員報酬,都被設定了價格上限。而在「葡萄酒」一欄下,啤酒竟赫然在列,有Zytum(埃及啤酒)、Camum(大麥啤酒)與Cervisia(小麥啤酒),剛好就是烏爾比安所提到的那三個種類。
啤酒對羅馬帝國的最關鍵意義,在於作為邊防駐軍的備糧,因為啤酒是種既便宜又衛生的飲料。由於區域性的狀況──在日耳曼、不列顛或埃及地區,啤酒是傳統飲品,以及主觀偏好──羅馬帝國時代有越來越多非義大利人從軍,於是在北方和埃及,啤酒的重要性與日俱增。西元4世紀的一份莎草紙手稿便證明了當時分配啤酒給駐埃及達爾馬提亞(Dalmatien)士兵的事實。此外,駐守哈德良長城的某士官,還曾寫了如下訊息給長官:「拜託,告訴我們該怎麼辦。我們是該全部回到營地去,還是只回去一半的人?兄弟們沒有啤酒(Cervesa)喝了,請送些過來。」他們喝的啤酒大多是就地釀造,或向當地的廠商購買。
西元一、二世紀之交,一塊來自英國文德蘭達(Vindolanda)營地的小告示板證實,那時的百夫長會先掏腰包代士兵購買啤酒,且因量大而能拿到廠商或經銷商的優惠價格,之後等大家發軍餉時,再從中把酒錢扣掉。因此,羅馬帝國時期,埃及地區有不少啤酒商與專業釀酒師,北方甚至有同業公會前來協調啤酒經銷商與釀酒師間的運作,而且還有女性啤酒商,例如特里爾(Trier)的荷西蒂亞就是其中一位。
那時,羅馬的啤酒釀造中心是莫瑟爾河谷地區(Moselregion)的大城奧古斯塔特雷維羅倫市(Augusta Treverorum),西元三世紀中葉至四世紀末,該城是羅馬皇帝居住的城市。來自這裡及北方各區的飲酒容器上,都寫上了如「裝滿吧,遞送吧,一大壺的好啤酒」,或是「幫我把瓶子裝滿啤酒」的文字,這些字句傳達了訊息──在那時代,暢飲啤酒是件稀鬆平常的事。另有種於西元150∼250年間盛行的特殊雙耳壺,顯然就是運送啤酒用的。啤酒運輸的第一個地點是啤酒釀造場所,許多地方遺留了痕跡,包括當時的駐軍地文德蘭達、勒斯尼斯(Lösnich)、桑騰(Xanten)與雷根斯堡(Regensburg),以及納慕爾(Namur)的兩座莊園內都有發現。這些遺跡證明了,在羅馬帝國時代,至少邊陲地區的啤酒釀造與販售都是非常專業的,所衍生的經濟效益更是不容小覷。
(本文為 《釀.啤酒:從女巫湯到新世界霸主,忽布花與麥芽的故事》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釀.啤酒:從女巫湯到新世界霸主,忽布花與麥芽的故事》 Das Bier- Eine Geschichte von Hopfen und Malz
作者:法蘭茲‧莫伊斯朵爾弗、馬丁‧曹恩科夫
出版:大好書屋
日期: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