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附中牆外，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哇…這就是培育出五月天跟蘇打綠的地方。」

「是喔，那你在台中便利商店結帳看著店員的時候，會產生一種哇～這就是培育出玖壹壹的地方的感覺嗎？」

 

　　當文青們一不留神的時候，來自天龍國境外的「玖壹壹」就已經橫空出世佔據了熱門音樂播放排行榜。這確實是一支創作樂團，混合北京話、英語跟台語，風格則屬於POP、嘻哈兼一點Rap，完全主流範圍內，沒有什麼不正常的地方，團員的來源也很清楚就是台中市，但有些人還是覺得他們高達四千多萬次、超過台灣人口總數的MV觀看數字根本有鬼。如果上批踢踢八卦板搜索玖壹壹，出現的標題有種說不出來的喜感：

 

□ [問卦] 有沒有天龍人討厭玖壹壹的八卦

□ [問卦] 玖壹壹是不是已經超越五月天了

□ [問卦] 有沒有台灣黑眼豆豆 玖壹壹的八卦

□ [問卦] 有沒有玖壹壹在Youtube點閱率都超高的掛?

□ [問卦] 玖壹壹是突然紅的嗎？

□ [問卦] 有沒有南部八嘎囧都聽玖壹壹的八卦

□ [問卦] 為什麼系卡想唱玖壹壹的歌會被嗆?

□ [問卦] 有沒有玖壹壹歌迷是哪些人的八卦

□ [問卦] 玖壹壹MV成本的八卦

□ [新聞] 夯團玖壹壹挨酸「為什麼這種垃圾可以紅」

□ [問卦] 為什麼鄉民突然狂幹玖壹壹?

□ [問卦] 玖壹壹的新歌一天不到，就破30萬點擊？

□ [問卦] 玖壹壹的歌迷粉絲都是那些職業??????????

□ [爆卦] 南部天團玖壹壹入圍金曲獎

□ [問卦] 玖壹壹到底算主流還是非主流

□ [問卦] 台北會聽玖壹壹的是哪些人？

□ [問卦] 玖壹壹點閱率為什麼比其他歌手高這麼多？

□ [問卦] 玖壹壹是不是令台灣本土意識抬頭

□ [新聞] 【金曲表演】玖壹壹攜辣妹嗨爆　被批悲劇

□ [問卦] 玖壹壹是不是長的不夠帥？

R: [問卦] 有沒有玖壹壹在演藝圈天龍人眼中的八卦 （←好文，推薦一讀）

□ [新聞] 玖壹壹《金曲獎》收視奪冠　阿妹＋頑童跌出前10名

□ [問卦] 美國人怎麼看新台灣天團--玖壹壹?

 

 

　　以上這串乍看之下莫名其妙的標題，事實上橫跨了最近半年台灣本土社群網站「批踢踢」對於玖壹壹現象的討論方向。其中我最喜歡的當然是「有沒有〈Lost Stars〉觀看次數比玖壹壹低的八卦」，這個標題突發奇想的把美國POP搖滾團體Maroon5主唱Adam Levine的賣座電影配樂情歌跟玖壹壹的歌曲對照起來，構成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喜劇效果。

 

　　當然，對玖壹壹的正負面意見其實不限於批踢踢，事實上是散落在網路的各處，youtube、FB、新聞評論、個人網誌等等。舉批踢踢只是當個例子，畢竟這裡資訊流通量最大。從討論內容和心得分享看起來，許多人從「不知道這是什麼團體」，到經過親友同事推薦、健身房阿姨的歌單、乃至為酸而酸的人負面宣傳而認識了他們的歌，驚訝於（早期）MV的破爛，再發現「噢！其實有些歌詞真的滿有趣的」，這個某方面來說非常普通、甚至說很全球化也不為過的「在地」音樂組合終於離開了大安溪，影響力擴散到台灣每一個角落。

 

 

　　酸當紅樂團其實是網路傳統，五月天跟5566都經歷過這樣的高規格洗禮。如果沒人照三餐酸，還真的是不正常。戰南北也是網路傳統，時不時就要來一下，但不會真的傷感情。但兩件事情一起發生？還真是沒見過。

 

　　仔細想想，似乎不太有人會問「聽蘇打綠的人都是什麼職業」、「聽張惠妹的人都來自哪些縣市」，但打從玖壹壹一進入網路公共討論的領域，就有大量類似這樣表面上是好奇、骨子裡是歧視的言論出現。按照討厭玖壹壹的人的描述，這個團是「南部的」、「台的／本土的」、「中二的」、「8+9在聽的」，繼金曲獎上不大成功的選美皇后走秀伴舞（其實也不是玖壹壹自己設計的橋段）之後，又加上「性別歧視的」、「low的」兩項標籤。

 

　　但首先，玖壹壹真的「台」嗎？如果凡是出了台北市大安區的台灣人創作都歸類為「台」的話，那可能真的是台。「台」到底是什麼意思？這似乎不是創作使用語言的問題，五月天、蘇打綠、滅火器也唱台語，但沒人會說他們台。似乎也不是表達主旨的問題，如果說玖壹壹的歌詞很中二，〈離開地球表面〉並沒有大人到哪裡去，更何況五月天團員個個都快四十歲，附中都畢業二十年了。那是因為音樂分類嗎？台灣其他搞嘻哈或Rap的歌手可沒有被說「台」，他們頂多被說「難聽」或者「無聊」，但是不「台」。

 

　　剩下來的似乎就是階級的問題。有些人討厭玖壹壹不是因為創作使用的語言、歌曲的主旨、音樂的類型，而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南部」藍領階級創作的音樂，也是藍領階級和不良少年（兩者加在一起完美混合成8+9）在聽的音樂。先別管台中什麼時候變南部，南部的定義到底是什麼，南部為什麼跟藍領畫上等號──玖壹壹藍領嗎？當然藍領，一邊做音樂一邊為了生計當便利商店店員跟夜市攤販怎麼不藍領？但是如果用這種標準去評斷「台」不「台」的話，美國黑人音樂不就最「台」？有任何一個美國人敢堂而皇之的說勞動階級出身的黑人樂手（不管他是爵士、藍調、靈魂還是嘻哈）登不上台面、不配在葛萊美獎上演唱嗎？如果不行，為什麼我們可以大聲說玖壹壹配不上金曲獎？

 

　　讓我們來聽一下我認為目前為止最有趣的玖壹壹歌曲〈嘻哈庄腳情〉：

 

 

聽說妳住在庄頭EAST SIDE　我住在庄尾WEST SIDE
為了愛妳同條路　我一天也騎好幾次
妳說妳最愛坐LOWRI　我用牛車也改一台
我改到連牛都會跳起來

 

　　這首歌跟他們其他的歌類似，大大方方承認這就是一首「鄉下」（庄腳）情歌，並且不無嘲諷意味的誇飾了鄉下落後的程度（把牛車當交通工具），並且將曼哈頓東西區跟鄉下的意象結合在一起，還順便帶入了勞工男性最愛的休閒活動「改車」。

 

　　能夠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合在一起做成音樂還說服別人聽幾千萬次，當然是藝術天份不然是什麼？這種類型音樂的出現，不能不視為對於台灣流行音樂界小清新情歌的反動。小清新情歌（文青程度佳）或者大劇場情歌（演唱技巧佳）充斥中文流行樂壇已經幾十年了，比較具有文化資本的消費者早就投向其他語系音樂尋求更多元的樂風，也是不爭的事實。明明現狀就是這樣不堪，但不知道為什麼出現徹底背道而行、而且有人買單的音樂時，有些人還是會抱怨「很台」。

 

　　那麼一直以來飽受爭議的〈歪果人〉呢？這是一首歧視女性的歌嗎？

 

 

我來自外國 什麼語言都難不倒我

世界各地我都有去過　WOO~

我來自外國 地球村的女孩都愛我

什麼膚色我都有用過　WOO~

International! 

 

　　追根究柢，這首歌是一首利用種族歧視來抗議種族優勢的歌。說起來弔詭，但歌詞從頭到尾就是體現八卦板經常在戰的「台女很好把嗎」主題，諷刺某些心懷不軌的外國男性在台灣吃很開，（在想像中）擠壓了其他本地男性的求偶空間。盲目崇拜外國的種族優勢到底存不存在？當然存在。但並不是以「外國人好棒棒」這麼簡單的方式存在。舉例而言，我曾聽過真人實事的抱怨：一個具有墨西哥外表與教育學位的正港美國人，在台灣補習班教美語並不能拿到跟無學位的白種人一樣高的鐘點費。這個社會不僅歧視自己的膚色，也歧視其他國家國民的膚色。

 

　　如果真的要抗議這首歌，應該抗議的不是性別歧視，而是過於簡化的仇外主義。但他們指出的問題並非不存在，只是談論問題的手段是否太過極端。物化女性與此相比，還只是小問題而已。並且，恕我直言，在〈家後〉這首性別封建歌曲被徹底唾棄、掃進歷史的垃圾桶之前，台灣根本沒什麼值得拿出來用女性主義撻伐的歌曲。

 

 

　　撇開政治正確不談，若論我個人是否喜歡〈歪果人〉這首歌？我喜歡。這算是一種「罪惡的愉快」（guilty pleasure），因為如此明目張膽的諷刺時事，而且押韻得超厲害的歌不多見。尤其是每段最後一直愉悅重複的「International!」完全就像在打臉檯面上政商名流都在說的「要有國際觀」，但沒人知道他們腦中的國際觀到底是什麼？連同步翻譯耳機都不認得，或者讓沒有語言教育專業的白人教美語嗎？

 

　　說來說去，玖壹壹現象充其量是透過合理範圍內的言論自由跟創作自由，逼得某些目光狹隘又容易窮緊張的中產階級走出自己的舒適圈，正視音樂市場上「藝術品味不是他們說了算」的事實。這件事情唯一的啟示就是，我們從一大堆虛偽的都市情歌、不接地氣的嘻哈與Rap之中，收穫了一個真的International（但是又被認為很台）的音樂組合，有什麼奇怪的嗎？

 

 

延伸閱讀

玖壹壹爭論一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