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無差別格鬥第三季】

評審：張茵惠

評論對象：全部作品與〈次等人〉

　　當我們訂出「肥宅」作為小說無差別格鬥第三季主題的時候，並沒有預期會看到什麼樣的作品。這個詞彙尖銳、挑釁，而且有性別歧視的嫌疑，卻是活生生在我們這個世代才被發明與濫用的流行語。

　　肥宅是否是針對男性的挑釁？第一篇投稿〈約會〉說的沒錯，肥宅是擇偶食物鏈的下層階級，但還高於龍妹。肥宅按照其常見用法，是雙重意義上的賤斥──在外貌身形上沒有優勢，在社會地位上也沒有優勢。當一個男人事業有成或投胎正確的時候，無論他體重多少、喜歡哪個次元的人物，都不再重要。他的名稱轉變為實業家、菁英或小開，他不是肥宅。

　　但龍妹不管走到社會上哪個位置，都沒有她容身的地方。更別提外型會如何阻擋她在事業上取得發展。「肥宅」是一種不公平的指控與惡意的挑釁，但不比亙古長存的「醜女＼龍妹＼肥婆」」等話語更挑釁。

　　〈約會〉本篇的存在就是在回應「肥宅」這個題目本身的荒謬──你們出這個題目到底期待看到什麼？作者用她慣常的方式，嘲笑了一般男性高高在上卻又容易受傷的自尊。肥宅一旦解除體重的詛咒，加上一點家產就是菁英，但女人還是個用來打等第的物品。我相信最後女主人翁是離開了飯店，或者沒離開，但不重要。這是一篇女性主義小品，除了憤怒之外，說出的東西不多。

　　因此，〈約會〉欠缺的是一種抽離自己性別的高度，而無法在意旨上勝過〈次等人〉。〈次等人〉文字略顯粗糙，而且跟上次投稿一樣，惡搞跟擅自自我主張的意味更強過寫出一部好作品，我甚至有點懷疑作者會為了貫徹個人興趣，而把每一期的投稿的開頭都設定成男主角被女性強上。〈次等人〉篇幅不長，卻具備了一部好科幻小說的的體質──只是體質而已，技術還沒有練出來。

　　就一篇反烏托邦小說而言，它具備各種極具張力的歷史與政治背景，跟基礎上沒太錯誤的科學設定，從幾乎已經可以預測會發生的人類基因編輯，到莫名超強新種病毒的肆虐，非洲因為愛滋而滅亡，這些想像材料都是眼下正在發生的事情。〈次等人〉預測了一個肥宅全面反撲的新世界，凡是舊世界中「受到基因眷顧」的帥氣男性都不被允許授予平等教育機會和公民權利。但在這個新世界裡的女性，標準卻是相反──越美貌、越有生育力（意味著年輕）的女人，可以負擔有限度的高等工作，也可以當真正的公民。毫無疑問，醜女人與老女人在肥宅打造的新世界裡依然沒什麼好下場。

　　這個世界似乎棄絕了許多維繫人權的價值，但卻還維繫著某種程度的「法治」與「民主」。這像是翻轉版的優生學地獄──若基因編輯合法化，父母是否可以訂做一個「絕不會淪為肥宅」的嬰兒？一個絕不會變成同性戀的兒子？一個絕不會有任何機會被說是醜女的女兒？透過把優生標準顛倒過來，與熱量過剩而極度歧視肥胖的現代社會相對照，〈次等人〉的世界才顯得格外恐怖。作者有意或無意暗示的是，現代社會就已經很恐怖了，各種歧視無所不在，卻連幻想被拯救的機會都沒有，因為性吸引力與美醜，看似建立在顛撲不破的生物本能之上，但卻總是或多或少又受制於社會建構。

　　但同時〈次等人〉又留有一些模糊的地帶，製造了多重的「敘事者不可信」困境。亞洲聯邦肥宅政權洗腦兒童的那套歷史究竟是不是真的？譬如，性別出生比劇烈失衡難道真是自然現象，還是有心人士刻意為之？「毀滅人類」的那場瘟疫真的發生過嗎？能夠抵抗瘟疫的「那種基因」，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我們生活在教科書跟歷史總是微妙對不上的這個國家，對於〈次等人〉製造的知識信心危機恐怕特別有感覺。

　　〈次等人〉的結局則是回應了現實生活中，當一個特定的族群身分（譬如肥宅）被社會（可能不公平地）貶低為次等時，應該怎麼看待自己。如果接受自己「再好也只是個肥宅」，不想像自己有別的可能，滿足於現況，那麼就只有被其他族群遺棄的份。

　　回到一開始的話題，當訂出「肥宅」作為題目的時候，我們並不知道會看見什麼。但本季收尾，我們已經知道大家怎麼思考，意外地很生物學，幾乎都是性擇問題。外型不被愛也許是現代男性的惡夢，但千萬別忘了，不夠具有性吸引力的女人身為被賤斥對象已經有數千年的經驗，建議肥宅不妨先忘記找三次元女友這件事，了解一下周遭女性遭到自己母親、朋友、同僚、上司提醒外貌問題的各種經驗，相信會很有幫助的。

（本篇作者為MPlus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