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下重曉子

譯｜許婷婷

 

　　存在是理所當然的，沒體會過消失就不知道是何種感覺，像空氣一樣存在感的就是家人。「你知道你的家人嗎？」每當我丟出這個簡單問題時，大家都是一副「你為什麼這麼問呢？」的疑惑表情。

 

　　但若是我換一個問法，「你知道你的家人在想什麼嗎？」或「他們正在想什麼呢？」，幾乎沒有人可以馬上回答我這個問題。

 

　　對家人沒有花頭腦仔細思量的必要，在家庭內部是在什麼都可以容許，還要花腦筋斟酌，這對於家人來說是一種冒瀆。因為大家認為就算超過了合理常識的判斷範圍，家人還是依然會存在著。

 

　　並不是每個人都擁有著幸福的家庭。有的人背負著不足以外人道的家庭因素，而不得不想想到底什麼是家人。

 

　　我想舉幾個非常相信家人的例子。

 

　　有位幫助處理我工作大小事的女性，她曾是我來往事務所裡的一員，在事務所關了之後就來到我的身邊幫忙。她是位四十多歲的女性，專門幫我處理我比較不擅長的行政工作或是幫忙處理我事業上的一些細節，常常我們在聊天聊到興趣時不免談到家人，我就發現她的家庭其實挺和樂的，家人的關係都很不錯。

 

　　在熊本經營整形外科醫院的父親過世後，她現在住在東京。如果要好好整頓老家似乎要花費相當多的時間，所以她就把醫院關了，然後把墳墓移到東京的多摩。

 

　　她有兩個弟弟，都是醫生，但是都在醫院工作，所以似乎不能繼承父親整形外科醫院的衣缽。

 

　　大弟在福岡，二弟住在東京的母親家附近。來我家幫忙的她則是和她的伴侶住在一起。如果有事的話，她就會去住母親家。我跟她母親只有在電話中交流過，感覺她是個開明樂觀且社交性強、很積極的人。在蓋房子時，還可以把自己的想法跟建築師溝通，感覺是個非常有工作手腕的人。

 

　　她每每提到母親時，總是充滿了孺慕之情。就算個性再怎麼任性，即使再怎麼想展翅高飛，可是講到母親就變得不一樣。有時她會說：「我愛媽媽，很喜歡講媽媽的事」，然後滿臉笑意講起了自己的母親講到口沫橫飛。我有時也羨慕起她那樣對母親直爽的信賴。

 

　　她的兩個弟弟似乎也很喜歡母親，每到了新年或是盂蘭盆節時總會聚集至母親的家裡。她們家是個以母親為主的一般家庭。

 

　　於是我就問她對於自己的家人到底了解到什麼程度。她果然對母親及弟弟的性格或生活都瞭若指掌。她對母親的事就像自己的事情般了解，不！應該說對母親的事似乎比對自己的事還更清楚地了解。

 

　　但是，不知道是第幾次她從熊本老家整理回來後，她對我說：

 

　　「我幫母親回去整理老家，有件事我明白了。那就是我似乎不瞭解我的母親......。」

 

　　她的母親剛好與我同年，所以她對事物的看法我大概也能約略猜想得到。我也能明白在日本戰敗當時，還是小學生的她不管願不願意都要接受當時社會的變化。

 

　　她在整理老家時，發現了好幾本寫了密密麻麻數字的筆記本和收據等等，還有一些在醫院會使用到的必要文件。不管哪個都是母親的字跡，由此可見母親也參與了整形外科醫院的行政工作。

 

　　在那之前，她只認為母親是鄉下地方醫院的醫師娘。在鄉下地方也有許多醫師娘出席的場合，她原本以為母親只是在父親的庇蔭下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但是當她看了這些醫院的文件，她對於母親的想像瞬間瓦解。原來母親也曾是父親的左膀右臂，她似乎看到了之前一直沒見過母親她和父親一起撐起這間醫院的女強人那面。

 

　　她初次發現了母親的另一面，發現自己其實並不了解母親，她再次體會到她並沒有真正想去理解母親。

 

　　其實個人醫院或診所，都會有醫師娘在後面幫忙支撐著。這和都會的大醫院不同，會計或是行政上的一些零雜的工作都會落到醫師娘的頭上。不管是附近的鄰居或上了年紀的長者都喜歡在小診所看病時聊聊天，醫師娘自然而然地就變成了鄉里間聊天的對象。

 

　　身為女兒的她沒有發現這些眼睛看不到的另一面。或許也是母親特意小心不能女兒看到吧。同年代的我每每聽到她嘴裡描述的母親時，我總有違和感，但這次聽到她發現的事情，我卻感到有種親切感。藉著發現母親也曾努力工作的那一面後，她對母親的看法或對待方式應該也會有所轉變吧。

 

　　「至今為止我什麼都不了解，但是今後我也不打算去理解。」

 

　　她是這麼說的。對於在身邊最近的母親，結果卻是最不了解的。更不用說是異性的父親了。她的父親身為一個整形外科醫生撐起鄉下地方的醫療體系一環，到臨終前一邊自己做透析，一邊照顧病人，最後死於癌症。對於父親的內心想法則更是無從得知了。兩位弟弟沒有繼承父親的衣缽，我想她也一定沒去探究為何非他們不繼承父親的衣缽。

 

　　父親死後，兄弟姊妹手足間以母親為主，看似是個和和融融的家庭。從外邊來看似乎本來就是個連結性強大、彼此瞭解的幸福家庭，但現今想來，他們彼此是否互相了解過呢？我不禁有這樣的疑問。

 

　　我想家人間或許是種近又遠的關係。

 

 

（本文為《家人這種病》部分書摘）

 

 

 

 

書名：《家人這種病》 家族という病

作者：下重曉子

出版：三采

日期：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