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底,每個人其實都是魯蛇:堯十三

堯十三,本名唐堯,中國大陸民謠歌手、音樂製作人。

 

  堯十三,本名唐堯,中國大陸民謠歌手、音樂製作人。歌曲帶有中國西南地區民歌特色,橫跨了民謠、後搖滾等曲風,使中國現代民謠的風格與曲式有著多樣的風格。台灣的聽眾比較熟悉的可能是第51屆金馬獎最佳劇情片的《推拿》主題曲〈他媽的〉和在網路上因歌詞赤裸有力而廣為翻唱的〈咬之歌〉。低喃的唱腔、質樸的歌詞、如從遠方捎來燈火般的氛圍編曲是堯十三的招牌,也是樂迷對堯十三深深著迷的原因。2011年與宋東野、馬頔等音樂人創立了麻葉民間組織,前後陸續有諸多膾炙人口的單曲,直到2015年10月,推出了個人首張專輯《飛船,宇航員》。從這些年來所累積的作品看來,堯十三有意識地在編曲上持續突破,不局限於任何既定的音樂派別,同時──整體的核心與初衷卻不曾改變。

 

  堯十三的網站上如此自我介紹:「 自学弹唱,依样画瓢,画虎类犬。曾自组乐队,然因懒惰幼稚,无疾而终。沉溺想象,终日低迷,幸得麻油叶一众基友庇护,包容扶持。遂闭门自思,幡然醒悟,重新振作,痛改前非,换一个姿势继续懒惰幼稚,沉溺想象。后遇各路大神相助,拖延半年,录完首砖。年内欲发,前途无亮。」

 

 

  堯十三自認是一位慵懶怠惰,全靠他人包容而存的「廢柴」。而這樣的廢柴所寫的歌,大多的確也都是一些得不到姑娘的「挫折」,或者無法與相愛的姑娘直到天長地久的「無奈」。如同〈他媽的〉裏頭所唱的:「媽媽,我愛上了一個姑娘,可是她,在別人的床上呻吟……」也如同〈北方女王〉揭示了錯開的彼此最終:「後來在一個,慌張的夜晚,找見了憔悴的人。我想你一定,也不能結婚,歲月啊,那就這樣吧。」堯十三以精鍊又簡樸的白話,直接點出了戀人、非戀人間的眾多細膩紛雜的情緒。堯十三固然執著於這些分離的、未結合的、憂愁但又有溫度的小情小愛,但這並不意味著在堯十三的音樂中「只有」這些反覆到庸俗的主題。坊間以情愛為題材的歌曲,誰不是高舉那些痛徹心扉的戀情?誰不是故作灑脫然後嘗試撫平受到命運捉弄的憂傷?用詞之華麗、用典之艱澀、用情之深──矯揉造作。

 

  堯十三一反這些「小情歌」,不介意情感間種種的幽微晦暗,毫不掩飾地描繪內心最直接的情感。最具代表性的莫過於〈咬之歌〉:「你用含過別人雞巴的嘴說愛我,我用舔過別人咪咪的嘴說要跟你結婚。明天我們一起去死,一起忘掉發生的事;我就會一點一點忘記你含著別人雞巴的樣子。」

 

  而恰恰就是這份直接,使得堯十三的音樂注定不僅僅只是一般戀人間絮語的情歌。

 

堯十三自認是一位慵懶怠惰,全靠他人包容而存的「廢柴」。

 

  堯十三曲下的主人翁與姑娘的距離,正好就是當代青年和主流價值觀之間的距離。近年中國經濟發展迅速,沿海城鎮躍升為國際金融、商業重鎮。只是過度發展隨即要面對的經濟分配不均、傳統文化價值轉型不及等問題仍血淋淋的存在。男性在文化上持續地背負著養家活口、出人頭地的枷鎖,可是經濟上卻同時面臨崛起的女性與早已占位不退的「老男人」,男性青年於是只能在文化價值與現實障礙中流連徘徊,苦受陽剛氣概「缺乏」和生活上不如意的「挫折」。

 

  這種經濟發展與文化價值的落差,同樣發生在台灣。為了修補這份創傷,台灣青年男性於是只能在網路上以自嘲來解套,打趣地說自己是條相對於溫拿(winner)的魯蛇(loser)。在重重的現實難關之下,自我諷刺幾乎是這精神性創痛的唯一出路:青年男性沒有權、沒有錢、沒有姑娘,這很糗沒錯,但糗也只能我們自己糗,輪不到別人說嘴。

 

  在台灣的魯蛇價值觀中,追求女性時的挫折標記了整個時代他們所遭遇的苦難──對自身與大環境的厭惡轉移到了女性身上,痛恨女性的經濟自主削減了男性的陽剛氣質;痛斥女性的性自主僅僅只是經濟價值的附庸。

 

  可是堯十三的歌卻是無恨的,彷彿魯蛇是種天命,暗暗地深埋在脊隨內、蟄伏於不可見的血脈中。〈龍港秘密〉裡是這樣唱的:

 

漂泊的漂,遙遠的遙

無家可歸,也無處可逃

披頭散發,胡言亂語

沒有人教過他怎麼去活

所以他就不說話,看著他們

 

來了又來,走了又走

 

 

  背景音裡的紛紛雜音、細細雨聲無情地拖住了魯蛇的腳步,但也鋪出了魯蛇能走的道路。當代的魯蛇事實上並不僅僅只是青年男性而已,女性或許共享了經濟發展的果實,但在同時卻也將自己加上了與男性相同的鐐銬──中產階級式的消費意象席捲整個時代。生活不只是養家活口,還要在經濟上與他人競爭,文化上和自己鬥爭。每日的辛勤與憔悴只為了是在那些光鮮亮麗的大城市中屹立不搖,成為主流價值底下的勝利者。所以說到底,每個人其實都是魯蛇,每個人都是堯十三歌裡所唱的那些充滿挫折與無力的魯蛇。

 

  得不到姑娘的魯蛇、姑娘沒過多久就跟人跑的魯蛇、受盡嘲諷的魯蛇、無家可歸無處可逃的魯蛇,說的是年輕人,說的就是我們。

 

說到底,每個人其實都是魯蛇,每個人都是堯十三歌裡所唱的那些充滿挫折與無力的魯蛇。

 

  這麼說起來,堯十三的歌裡頭似乎充滿了反叛的力量。但這股反叛與一般所想像的不太一樣:他不告訴你要反體制、他或許也不贊同你放棄與他人競爭、也可能他根本不在乎最後你是否有其他面臨困難時的出路。堯十三只是輕輕地吟著關於你的失落,詩一樣地將那些共同承受的景色攤在眾人的面前;傷痛不會因此治癒,傷口依然還在,但堯十三也還在。倘若說魯蛇是這個時代下眾人必然扮演的角色,那麼堯十三便是紀錄這一切的吟遊詩人,在他叨叨軟語的訴說下,一切紛擾似乎都會緩緩停格下來,讓你有時間停下來,回首自己一路是如何堅強的走過來;然後思考該如何走下去。

 

  最後,在堯十三的《飛船,宇航員》這張專輯內,我最喜歡的是以柳永的〈雨霖鈴〉為詞的〈雨霖鈴〉。可說是無論是作為本文的結尾,或是作為整個堯十三創作理念的核心也不為過──重複地、用力地、直接地唱出他所屬的那個時代,紀錄一切,擁抱一切。

 

〈雨霖鈴〉,柳永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裡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

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圖片出處:Modern 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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