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紅心A:《花與愛麗絲》

與其說《花與愛麗絲》是一個純粹關於青春戀愛幻滅的夢境,不如說是一個展現女性情誼的另類成長故事。

 

  岩井俊二的鏡頭敘事以憂傷夢幻的透明感著名。其中,2004年自短篇同名作衍伸而來的《花與愛麗絲》所呈現的情感結構,常被簡化成一個關於兩女一男的青春三角戀故事。然而,與其說《花與愛麗絲》是一個純粹關於青春戀愛幻滅的夢境,不如說是一個展現女性情誼的另類成長故事。

 

  鏡頭以由兩名少女在廣袤荒野中行走作為開場。她們結伴一起走過鄉間小路,然後搭上空無一人的電車。愛麗絲和花前後都說,這裡「一個人也沒有」。少女互相依偎,彷彿天地間只有彼此。   

 

  花與愛麗絲所共享的,是一種男主角宮本無法介入的親密女性情誼。兩名少女間互相依存的親密情感關係並未被隨後出現的男性角色破壞或消失。在兩人分別與宮本產生的情感關係對照之下,反而顯得更為緊密。

 

  而相較於花與宮本之間不知情之所起的愛情;愛麗絲對宮本的愛情,則只是她對父女親情渴望的投影。在愛麗絲創造與宮本相處的虛假回憶過程中,所反映的只是她投射在宮本身上,對離異父親幻影的追尋。她所敘述與複製的,也僅是她與父親過往相處的經驗。

 

花與愛麗絲所共享的,是一種男主角宮本無法介入的親密女性情誼。

 

  岩井俊二將花與愛麗絲之間彼此相互依存的情感脈絡刻畫得非常明晰。愛麗絲是那個將住在花屋(花やしき)裡的花帶到外面世界的女孩。她邀請花進入芭蕾舞教室;在花為了圓謊時,盡責地陪她演好每一場戲,無限度的包容花的任性。

 

  愛麗絲對花的縱容並非單向的情感付出。愛麗絲在花的認知裡,同樣扮演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風子與花在攝影展的對話突顯了愛麗絲在花生命中的重要性。對花來說,愛麗絲是那個打破「花屋裡不愛上學的可怕小孩」魔咒,前來拯救她的騎士。花為了愛麗絲走出花房,也勇於為了她,破除自己強行加諸於宮本身上的虛構記憶,放棄自己對宮本的愛情,成全對方的愛情。

 

  此外,做為片中重要象徵物的紅心A撲克牌 (ハートエース), 與花與愛麗絲(花とアリス)之間日語讀音的相似,似乎也遙應花與愛麗絲之間相互依存的關係。沙灘上四散的撲克牌裡,原本應該只有一張的紅心A,在時空交錯之下,從一張變為兩張。在沙灘上跨越時間維度,同時存在的兩張紅心A,是否也正投射出導演對於花與愛麗絲之間不可分割的緊密連結的想像?

 

2004年自短篇同名作衍伸而來的《花與愛麗絲》。

 

  岩井俊二在片中同食野描繪出少女們在經歷幻滅的過程後,逐漸變得成熟世故的轉變。當愛麗絲的謊言被揭穿之後,她對宮本與父親的迷戀,彷彿也隨著淚水與道歉一起煙消雲散了。在把宮本撿到的,那張屬於她與父親之間過往記憶的紅心A託付給宮本;用生澀的中文對宮本說出「我愛你」與「再見」的瞬間,她不僅僅是在對面前的宮本道別,同時也在對自己一直渴望與追尋的完整家庭和父親的幻影告別。告別之後,愛麗絲才真正開始成長,開始面對自己,展示自我身為一個個體的獨特性。這個場景過後,愛麗絲在雜誌試鏡時開始變得主動積極,為自己爭取到表現機會的愛麗絲在光影錯落中真摯而夢幻的獨舞,正是她與過去告別後,開始逐漸成熟的開端。

 

  花的成長則體現在校慶單口相聲社團演出前的後台。此段的表現手法同樣令人印象深刻:舞台後,花的悲傷的臉部特寫鏡頭、真摯的告白;舞台前,認真說著落語,動作誇張滑稽的社長與台下放聲大笑的觀眾。敘事鏡頭交錯之下呈現出兩種分別被各自放大到極致的情緒,兩個場景,一至哀,一至喜,形成荒誕而鮮明的對比。

 

  花與愛麗絲的女性情誼經歷過時光打磨,變得更加穩固;而身為男主角的宮本則消失在鏡頭裡,失去了話語權。在這段三角關係中,相較於男主角與兩位女主角間各自的情感連結,少女間的情感構成在岩井俊二的鏡頭下更明顯,吸引力也更強烈。花與愛麗絲之間互生互構的情感關係,彷彿正如沙灘上同時存在的兩張紅心A:看似相同,卻又有不同之處。

 

 

電影資訊

《花與愛麗絲》(花とアリス)-岩井俊二,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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