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獎典禮沒有巴布‧迪倫的出席,但斯德哥爾摩不減冠蓋雲集。美國創作詩人歌手帕蒂‧史密斯表演迪倫的〈Rain's a-Gonna Fall〉十分出色,不過人們還是存在著兩種極端的疑問──迪倫是否不願意受獎?迪倫是否有資格受獎?
美國駐瑞典大使芮吉(Azita Raji)代替未能到場的迪倫,宣讀他的獲獎感言。這篇感言雖很口語,卻同時回答了這兩重問題:
晚安,大家。謹此向瑞典皇家學院致上最溫暖的問候,也問候今晚出席的佳賓。很遺憾無法親自到場,但請了解我的心的的確確與諸位同在,能夠贏得這樣的知名獎項是我的殊榮。我從未預料到能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甚至連想像都不曾想像過。從年少的時候,我就努力閱讀跟吸收那些偉大文學家的作品:吉卜林、蕭伯納、托馬斯曼、賽珍珠、卡繆和海明威。這些文學巨擘,作品在課堂被傳授、在世界各地圖書館裡被收藏、被用尊敬的語調提起。如今我竟能加入這樣的名單之列,感受真的無以言表。
我不知道上述這些諾貝爾文學獎作家,是否都曾想過自己會得獎。但我猜,世界上每一個人寫書、寫詩、寫劇本的時候,都曾偷偷地夢想過這件事。或許這個夢埋得太深,所以連本人都不知道也說不一定。
如果以前有誰告訴我,有朝一日我可能獲得諾貝爾獎,我一定會想:「這種可能就跟踏上月球差不多吧」。事實上,在我出生的那年,以及其後幾年,世界上都沒有人好到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指諾貝爾文學獎從缺一事)。所以,我認為這樣的際遇是很罕見的,至少可以這樣說。
當我接獲喜訊時,人正在巡演的路上。大概花了我好幾分鐘才了解發生了什麼事。我想到莎士比亞,文學泰斗。我猜他也以為自己其實是劇作家,可能根本沒想過自己正在創作文學。他的文字是為了舞台而寫,註定要被說出來,而非閱讀。他寫哈姆雷特的時候,肯定也同時想一堆不相干的事情:「找誰來演這角色?」「這要怎麼演出來?」「背景設定在丹麥真的好嗎?」他的創作眼光與抱負肯定就在腦袋裡,但同時也有更多現實的問題要思考與處理:「資金能及時到位嗎?」「贊助者的VIP座位夠不夠坐啊?」「我上哪去找一顆骷顱頭?」我想莎士比亞最沒空去想的事情就是:「這算文學嗎?」
當我十幾歲開始寫歌的時候,即便小有成就,人生抱負也不過就是希望可以在咖啡廳或者酒吧裡聽見自己的歌,也許之後還可以在卡內基廳、倫敦帕拉丁劇院演唱之類的。如果當時的我再大膽一點做夢,也許可以想像自己的歌被錄製發行,還上了廣播。那樣就真的是超級大獎了,在我心裡是如此。錄唱片、在收音機上聽見自己的歌,表示我聚集了一群夠大的聽眾,支持我繼續做想做的事情。
好吧,我確實已經持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很多年了。錄了幾十張專輯,辦了上千場表演,巡迴世界各地。但我的歌本身,才是讓我努力至今的核心原因。它們在世界不同文化、不同人們的生命中,找到了一席之地,對此我真心感激。
但還有一件事我必須說。作為一個表演者,我為五萬名聽眾演唱過,也為五十個聽眾演唱過,但事實上,為區區五十個人表演是更困難的。五萬個人只代表一個單數的角色,但五十個人卻不是。五十個聽眾各個都是不同個體,有分歧的認同,不同的世界觀。他們因此看得更透徹。你真誠與否,以及這如何牽引到你的天賦深處,在此受到考驗。諾貝爾獎委員會儘管人數少,我卻不會掉以輕心的原因就是如此。
但就如莎士比亞,我也時常因為勉力創作以及應付各種生活俗事而分身乏術。「誰最適合表演這些歌曲?」「我在這個錄音室錄音是正確的嗎?」「這首歌用這個key到底對不對啊?」這些事情總是免不了,再過400年也不會變。
而我從來沒問過自己這個問題:「我的歌算文學嗎?」一次都沒有。
我確實感謝瑞典皇家學院,因為他們花時間幫我想了這個問題,也因為他們得出了這樣美好的結論。
獻上我最高的祝福,給你們每一位。
巴布‧迪倫
圖片credit:AP、Nobel Prize@Face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