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2016年坎城金棕櫚獎的《我是布萊克》(I, Daniel Blake),講述了一個個人與制度抗衡的故事,年近六十的木匠布萊克,因為一次心臟病發,被判定為無法工作,為了維持生活,他向政府申請失業津貼,沒想到卻因為資格不符被拒於門外,在與制度周旋的過程中,他認識了處境相似的單親媽媽凱蒂,為了討回公道,他們必須共同向僵化的體制與迂腐的官僚展開對抗。
這是一個簡潔有力的故事,導演肯洛區(Ken Loach)一如既往地對人道主題充滿關懷,這次將焦點放在底層勞工身上,不玩弄花俏的結構或複雜的劇情,單純以同情與批判的力量取勝,不只是故事中的背景英國,在任何一個國家,尤其今年勞工議題沸沸揚揚的台灣,大概都能引起共鳴。
電影中,導演用了一個巧妙的比喻,來控訴制度殺人於無形:布萊克問凱蒂的兒子狄倫,鯊魚和椰子哪一個殺死的人比較多,答案不是鯊魚,而是看似無害的椰子。鯊魚代表肉眼可見的暴政,椰子卻是容易被忽略的制度,無論是永遠忙線的諮詢電話、永遠找不到人的決策單位,或者永遠「依法行政」的僵化體系,訂立制度的初衷也許是良善的,但通往地獄的道路,往往就由這些被扭曲的善意鋪成。
不只是批判制度,透過布萊克鄰居從中國買進原單球鞋,再到街上以店面半價出售的生意,電影也呈現了資本主義下的剝削與不公。此外,透過布萊克申請補助的過程,也點出了世代差異的問題。不會用電腦的布萊克,碰上一切都必須線上操作的申請系統,負責單位卻沒人願意提供協助,他硬著頭皮自己嘗試,但不出所料失敗告終。此外,布萊克被要求去聽撰寫履歷的課程,但課程完全是針對年輕人設計,對連電腦都不會用的布萊克毫無助益。這些看似理所當然的改變,對上個世代卻極不友善,布萊克的孤獨與無助,就在這些細節中嶄露無遺。
當然布萊克也並非沒遇到好人,除了同病相憐的單親媽媽一家外,布萊克用電腦時經過的路人、負責單位的公務員和布萊克的鄰居也都提供了相當的協助。然而,他人的協助畢竟有限,路人幫助他操作完某一階段就離開了,公務員教他填表格教到一半,甚至被主管直接找去訓話(因為按規定是不能這樣做的),這些失效的幫助成了象徵性的縮影:社會中的不公不義天天都在發生,但人們的善意自有其侷限,就算不是被強制終止,也可能因為漫長的過程失去耐心。長期的關注是困難的,人人都能在第一次聽到布萊克的遭遇時忿忿不平,但持續的關懷就有待商榷,如何不因時間減低關注,才是當代各種社會議題最需解決的問題。
人是一步一步被逼上絕路的,布萊克從一開始的好聲好氣,到失控爭執,再到直接在政府機關的外牆上噴漆,觀眾可以看見人如何在龐大的制度中一步步被扭曲,雖然他在牆上噴「我是丹尼爾・布萊克」,但在冰冷體制面前,他其實根本沒有名字。又如同凱蒂沒錢買食物,被逼得偷竊,又餓到在食物銀行裡像野狗般狼吞虎嚥,人的尊嚴很容易就被剝奪。即使是看似天真的狄倫,也已經因為被長期忽視,發展出「從沒人聽他說話,所以他也不聽別人說話。」的消極態度。
導演從頭到尾都不打算說一個過於美好的勵志故事,即使最後出現了轉機,電影仍以殘酷的悲觀作結。布萊克死於心臟病發,這是一個賺人熱淚的場面,相較於讓布萊克成功勝訴,這樣極端的控訴或許更能撩起觀眾的同情╱憤怒。雖然悲情得有點用力,但布萊克的原本要在法庭上唸的信,在葬禮上借凱蒂之口唸出,卻自有其積極的意義。布萊克在信中寫道:「我是丹尼爾・布萊克,我是人,不是狗。我要求我的權利,要求得到尊重。我,丹尼爾・布萊克,是一個公民,並不更多,也不更少。」道盡了在底層與生活奮鬥,卻被制度不斷羞辱的心聲,沒有過度的奢求,卻也不以失去自尊為妥協。由凱蒂唸出這封信,似乎暗示布萊克雖然死去,但他的意志將被繼承,儘管必然是漫長的爭取,卻是黑暗絕望中唯一能擁有的希望。
電影資訊
《我是布萊克》(I, Daniel Blake)-肯洛區(Ken Loach),2016
圖片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