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塔‧慕勒（Herta Müller）的《風中綠李》（Herztier）描述羅馬尼亞人民在獨裁政權底下的絕望。貧窮、受人監視，不能自由地選擇工作，所有人都活在虛偽和謊言之中，恐懼如影隨行，每個人都想逃，只有統治者和他的爪牙想留在這裡，繼續魚肉人民。《風中綠李》或許沒有極度渲染的文字，但字裡行間總是隱藏著淡淡的哀傷，這哀傷緊緊地嵌入日常的生活。走每一步路，做每一件事都要受到拘束，連呼吸都感受得到壓迫。在這，生活就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瓶，而每個人都可能成為蓋下瓶蓋的一隻手。

　　小說由第一人稱敘述一群朋友之間所發生的故事，女主角的室友蘿拉自殺了，女主角讀了蘿拉留下的本子，知道她是因為體育老師才死的。蘿拉死後還要被黨和學校開除，但做錯事的人卻受到權威的包庇，可以公開汙辱死者，形同鞭屍。女主角變了，她在街上遊蕩，避免和其他人共處一室，她無法裝成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笑，繼續唱歌。女主角把本子鎖在自己的皮箱裡，有一天卻發現它不見了，在這個人人都在監控著你的國家，即使有鑰匙也守護不了秘密。

　　因為蘿拉的關係，女主角結識其他三個男學生：葛歐格、愛德嘉和庫特。他們一起讀禁書，把書、信件和死亡者名單藏在一間秘密的屋子中。獨裁者的特務機關搜察他們的住宿，不斷偵訊他們，檢查他們之間的通信。恐懼變成生命中的基調，每個人都害怕從自己嘴巴透露出不該說的話。在這個社會，沒有人可以信任，就像書裡常出現的那首詩：每個人在每一小塊雲朵裡都有一個朋友 在一個充滿驚懼的世界裡朋友就是這麼回事 我的母親也說這很正常 是不可能有朋友的 想些嚴肅一點的事吧。沒有朋友，為了自保，誰都必須出賣，友誼、親情還是愛情在這都不存在。

　　而身體，在極權統治下，也和自己產生疏離，變得不再屬於自己，靈肉分離，靈魂離開了身體，看著發生在身體的事再也沒有任何感覺，即使赤裸也不會羞恥。女主角被迫一絲不掛的唸下流的詩，但她再也不感到羞愧，即使和不愛的人發生關係也無所謂。在極權的社會裡，拋棄肉體比透露出自己的想法和感覺安全，因為後者更接近生命的核心，以致於它更加脆弱和容易受到傷害，所以為了保護自己的內心，寧願把身體交出去。身體從此失去它的權利不再被重視，就好比屠宰場裡那些支離破碎的肉塊。

　　另外有許多人成了共謀者，成了威權的一部分，獨裁者用這些共謀者的眼睛來監視人民的一舉一動，用這些人的手腳來拷打人民的肉體，被害者成了加害者，只為了分到一些利益。就像那些猛食樹上綠李子的衛兵，毫不饜足，貪心地一口又一口的把李子全都呑下。女主角的爸爸說，不可以吃綠李子，李子核還是軟的，吃了會死。衛兵不是因為飢餓才吃，而是用李子來填滿內心的空洞，結果心都被毒死了。還有在屠宰場工作的人，他們直接喝動物溫熱的血，那血液流竄全身，人也因此變成了可以被任意宰殺的動物。那些試圖反抗的人，試圖逃離這個國家的人，會莫名其妙的死掉，屍體就這樣被棄置於路旁，像塊腐肉發臭，路人卻都習以為常，生命的價值已經淪喪。

　　人一個一個地死去，即使活下來的，也和死去了沒什麼不同，他們已經不知道什麼叫做正常的生活，他們不知道什麼叫自由，什麼叫自我意識。他們只知道服從命令，他們的血他們的心全都有毒，所以就算像葛歐格一樣終於離開了這個地方，他也不知道怎麼活下去，新生的希望已經破滅。

書籍資訊

書名：《風中綠李》（Herztier）

作者：荷塔‧慕勒（Herta Müller）

出版：時報出版

日期：1999

圖片出處

Paris Review、Theater Ramp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