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之路──《寶拉:裸畫像》

她放開手,任畫幕垂直倒下,彷彿擊退一扇沉重的大門:「你覺得我不行,我覺得可以。」

 

  她在畫幕後方拒卻外界的凝視,拒卻線條的框架,也拒卻一切語言的圍捕。「寶拉,我不認為妳能當一流的藝術家,女人是當不了畫家的。」她放開手,任畫幕垂直倒下,彷彿擊退一扇沉重的大門:「你覺得我不行,我覺得可以。」

 

  然而,如何可以?這是時代之於藝術和女性、之於畫家寶拉貝克爾(Paula Modersohn-Becker)所提出的一項質問。歐洲文藝復興以來,藝術中的女性形象往往以男性為服務目標、封閉於觀看者的慾望視角,作品投射的女性之美實是對男性的一種服膺與奉獻,用各種美學詮釋巧妙的包裝,和任何藝術行為一樣,女性侷限在客體位置受男性權威獨佔,甚至淪為財富權勢的象徵之一,在創作中、社會框架內,一份不由己的沉默便自電影揭幕時、主角面前倒下的畫幕為起點:頓然碰撞的聲響,為歷史擦出一道決絕的裂隙。

 

  「在妳眼中真是這樣?」「是。也不是。」寶拉的畫筆描繪的是脫離他人之口、脫離他人之眼的真實,它不忠於物事的外在線條,並且違抗精確,違抗一切實際的外貌,僅僅專致的把握畫家內在與外界相應的精神連繫。它在意創作者個別的殊性,不試圖征服感官之下的表象,因此不被現實規制——這種發乎內部情意的真實,就是畫家自身對繪畫和生命的追逐之路。只是一路上,什麼支撐起她的創作?她的目光注視著什麼?

 

  屢次背負畫具及畫架,孤獨的穿越曠野、穿越雪地、穿越人們的雙眼,走向貧困的底層,尋找生命最初的連結。畫布上不受他者意念主導的女體、育子的主題,是她迎接自我的第一站,而女性形象在寶拉筆下,總散發著自身各種關於溫柔、孕育,關於愛與照護的特質,她看見了物事之所以成為物事本身的生命力,一種獨立、瞬間且沒有止盡、共構而形成世界的自然。於是,當此刻目光返還,她將看見什麼樣的自己?

 

  對著鏡子,對著鏡中的裸露,讓鏡子褪去外界的眼光,和自己融為一體,進而映照真實。一筆一畫繪出此刻的樣貌,鏡頭捕捉她投注畫布的神態,光影流轉,生生不息。放下畫筆,離開鏡像後,她目視眼前的人形:畫裏的寶拉,形象依舊不在寫實的線條上,而進入女性原始的態狀、進入情感本然的渴望,端詳著自己的心靈。真正的她,不過就是一個獨立的,對愛、對孩子、對自身懷抱期許的生命女性——寶拉視界中的赤裸、步進真實的途徑,成為她用以貫徹繪畫與生命的末站。

 

  「我的人生只需要三幅好畫和一個孩子。」就像里爾克(Rainer Maria Rilke)指出的詩人孤獨之路,寶拉預言的重量在人生中不僅浮現她嚮往真實恆久的熱情,令自己重生的畫筆也進一步孕育出新的歷史,在墜地那刻深深喚醒了藝術過往的沉默。

 

 

電影資訊

《寶拉:裸畫像》(Paula)- Christian Schwochow,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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