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前夕,B面的歌曲:增山裕紀〈愛不愛〉

錄音帶翻面的同時,有種被投擲出去的感覺。

 

  青春期的每個人都是個島嶼,幾個島就圈成一個國家,每個國家有一套屬於自己的語言和邏輯,圈外之人幾無可理解;而在國家通用語之下,每個島嶼還有屬於自己的方言。童年即將進入尾聲時,我們累積了越來越多的字詞來表達自己的感受;而青春開始之前,我們已經知道有所謂「秘密」的存在──是個生來就必須被隱藏起來的神秘東西。

 

  青春準備站上起跑線上時,我們也開始學著用自己的文字符號系統寫下生活,然後將秘密以獨創的密碼層層包裝,以為如此便能將它保留給未來的自己而不至被他人看穿,因為如果沒有專人解碼,任誰也無法踏入他人青春的晦澀之地,事實上,每個島嶼都是個封閉小世界。總以為自己既然是這套符號系統的發明者,就絕對不會忘記每個符號所指稱的意義,殊不知它的時效性之強:以某個不曾察覺過的時間點為界線,在那之後,當初別有意義的符號都變成難以解讀的天書,踏出了島,便回不去了。一回神才發現我們已經是在駛離島嶼的小船上,青春的晦澀之島已經變成小不叮咚的一個點點,而那之前的記憶更是糊成一團。

 

  可是忽然一首歌的前奏就瞬間把我帶回過去,而且還是屬於青春開始之前的片段。

 

  那首歌好像是〈一開始〉吧。

 

  小學只上半天課的日子,中午下課就回家了,下午在家的悠閒時光,有時身兼同班同學的好鄰居會來家裡寫作業,寫完之後就玩起「假裝我們現在是公主」之類的把布巾和小毯子都往身上穿的遊戲;有時候姐妹倆用扮家家酒的蔬果和任何想得到的雜物準備大餐,宴請眾動物玩偶們,這段就稱為「煮飯給他們吃」。後來發展出來的遊戲就比較精緻細膩,是用疊疊樂積木和各種文具、小配件在書桌上蓋平面的房子。

 

  然後〈星座〉這首有點奇妙的歌前奏就接上了。

 

  相較於午後的悠哉,傍晚的巷子裡則充滿熱鬧,年紀差不多大的孩子聚在一起追趕跑跳碰,紅綠燈、捉迷藏、梅花梅花幾月開…一個又一個的遊戲每天輪番上陣,就連腳踏車也可以騎得很活潑。增山裕紀《第一次》前半張專輯為我打開的,約是在傳說中的青春期來到之前,玩遊戲的每一個下午所相互交疊出的畫面。

 

  也忘了為什麼會聽到這張專輯,只記得後來同學將《第一次》整張錄成錄音帶給我,高興之餘,還終於知道始終空白的「愛之歌」那一欄總算有些東西可以填入了。

 

  一路聽到〈愛不愛〉的時候,浮現的畫面已經是國小畢業之前,大家一窩蜂找朋友們寫個人資料〈簡稱叫畢冊,卻獨立於學校畢業紀念冊之外的玩意,充滿各種色彩和八卦眾所周知的秘密〉的狀態,然而寫了那麼多人的畢冊,卻從來沒學會過「一帆風順」這四個字要怎麼連著寫下來,有種錯失某種經典的失落感。

 

  就這麼聽啊聽啊的,第八首慢歌唱到副歌的一半,錄音帶A面就結束了,所以還多了一個翻到B面的記憶,這個必須的手動被身體牢牢地記下,以至於後來在國中,一個同學拿了這張專輯CD的本尊出現在我面前時,聽到第八首副歌的一半,差點起身要去把CD翻面。

 

  突然墜落的黃昏

  發覺有人把我投擲出去

  每天被投擲出去

  青春被投擲出去

    ─鯨向海《起初以為是夢》

 

  錄音帶翻面的同時,有種被投擲出去的感覺,後來才發現被投擲出去的根本是時間。專輯最後以一首慢歌結束,瞬間又回到了現實。

 

  而在這MV快要超越歌曲本身的時代裡,Youtube搜尋不到的歌就幾乎與不存在畫上等號,於是整張專輯青春前夕感最強的〈愛不愛〉便只能存在於音樂檔裡,一路從錄音帶開始有如見證了音樂播放器的發展史。

 

  雖然這麼說對歌實在不太好意思,但有時候有些歌之所以會對人生產生意義,是因為碰巧在那個時間點出現,然後就一起被包含進入回憶裡頭,所以如果那時出現的是蘇打綠的錄音帶,現在這篇就是關於無與倫比的美麗所帶出的回憶了吧。青春前夕我們以為會記得一輩子的東西,很多都還保留不到後青春,居然就已經慢慢褪掉了,於是有些秘密已經被鎖在符號裡,而唯一握有鑰匙的人居然也無法開啟,然而這些歌卻成為鑰匙,以背景音樂的模式將回不去的時光保存在旋律裡,在播放的瞬間,回憶就打開了。

 

 

圖片出處:Presley*@flick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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