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Jean Abitbol

譯｜張喬玟

 

　　修復聲音的經典案例

 

　　我記得六十歲的R先生，他是大法官，因為聲音疲勞而來找我。他才說了不到十分鐘的話，聲音就啞掉了。他也抱怨自己聽不清楚。他的描述方式足具戲劇性，還表演了他在法院做判決的情形給我看。他把整個身體往前探，抬起下巴，頭微微轉向左邊，他補充說，自己在聽取辯方律師陳述時，就必須採取這樣的姿勢。他的脖子僵硬，背部肌肉繃得很緊。

 

　　事實上，他不得不探出上半身，是因為許多年來他左耳的重聽情況相當嚴重。頸部過度緊繃，會造成肌肉極度疲勞，非常惱人，然後下場就是聲帶肌肉扭傷，所以他才無法輕鬆地說超過十分鐘的話。在這種情況下，問題不在聲音，而是聽力。左耳上的助聽器幫他脫離了苦海。聲音會引導耳朵。

 

　　B太太是著名的女歌唱家，她得演唱《茶花女》(La Traviata)，但在排練時，她注意到自己在唱高音時，聲音很虛。於是她過來找我。儘管我用影像喉鏡做了非常精細的檢查，卻什麼都診斷不出來。不過，許多以加西亞的喉鏡看不出所以然的聲音病痛，都是靠影像喉鏡，甚至以每秒四千張的高速攝影拍下來的照片觀察，才發現的，這些檢查都深具意義。

 

　　如果我什麼原因都沒找到，通常不會對患者說，他們什麼毛病都沒有，我會告訴他們，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這是很不一樣的。這種實際的態度能營造出信任的氣氛，讓對方敞開心房。因此，在二十分鐘的對談之後，這位歌手總算向我坦承，她為了治療脖子上的皺紋，打過肉毒桿菌，但是注射時碰到了喉嚨的肌肉(環甲肌)。因為這塊肌肉可以幫助聲音轉變為頭腔共鳴的聲音，所以她的部分高音才會出現變化。除了慢慢等它痊癒，也別無他法了。她不得不放棄登台演出一個月。

 

　　希臘女歌手IR的聲音出現輕微的疲勞現象，要唱最低音和最高音時都很辛苦，特別是高音。她的檢查結果顯示聲帶有結節。她素以微啞的音色著稱，廣受喜愛。聲帶的振動很正常，閉合狀況也很令人滿意，但是我注意到她的喉部很乾燥。這時候，除非是有胃食道逆流需要治療，否則萬萬不能開刀。要是觸碰聲帶的結節，恐怕會害她失去這個性感又誘人的魔力嗓音。

 

　　MC在演唱了數個月的音樂劇後，聲音破啞。她不能唱了。檢查結果揭露出她的聲帶出血，且長有息肉。我強迫她的經紀人立刻把她從海報上除去。我完全不敢保證救得回她的聲音。因為她的血腫導致聲帶無法振動，息肉也干擾了聲帶的閉合。此外，她的焦慮又引起胃食道逆流，導致聲帶失去潤滑。這一次，手術當然勢在必行。恢復說話聲音是一回事，但是歌唱聲音……她的反應流露出非比尋常的信任感：「我對您有信心，我知道您會治好我。」

 

　　她的這個態度就像竄過我全身的一股電流，允許我放手一搏，透過影像導引來進行雷射顯微手術，這是我難得有機會動的手術。這種手術需要事前準備。首先，我請她讓喉頭休息兩週。因為它太腫了。趁著這段期間，我們治療胃食道逆流。到了手術那天，手術是在全身麻醉下進行，我和一起工作了將近十五年的出色團隊合作：同樣的麻醉科醫師，同樣的護士，同樣的助理。我們發現一塊雙層息肉，第一個息肉裡還藏著另一個。利用雷射來切除，可以避免出血。我們也清除聲帶上的血腫。在手術之後，需要嚴格遵守禁聲十五天的規定。三個月後，她重新站上舞台。雖然相關技術的確幫了我的忙，但是MC對我的信心，也讓我可以自由發揮醫術。不只是我的經驗歷練，還有某種介於藝術與科學之間的未知物，引導著我這雙外科醫師的手。

 

　　五十九歲的SAP律師是我多年的舊識，他的故事又不一樣了。他帶給我的聲音問題，對聲音的力量而言非常具有意義：「我的聲音會抖，我再也沒辦法辯護了。一想到要發言，我就很焦慮，永遠不知道自己辦不辦得到。這種感覺纏著我不放，我根本無法專心在辯護內容上。將近四個月來，我的聲音愈來愈沙啞，醫師。別人開了一些治療過敏性鼻炎的類固醇鼻噴劑給我，但是什麼都不管用，我還是在咳嗽，有時候幾乎要嗆到。我的聲音還是沙啞的，特別是到了傍晚，然後晚上我咳得更厲害。我沒辦法辯護了。總是在注意自己的聲音，根本注意不了自己在說什麼。我沒有說服力了。有一種好像不是自己在說話的感覺。結果將近一個月來，我必須不斷申請延後開庭。我的聲音跟不上我的思想。」

 

　　我打斷他：「為什麼說思想？」

 

　　「我來解釋一下，意思是我的思想在折磨我。我的腦筋動得太快，聲音跟不上。我的聲音再也無法傳達我的想法了。」他說。

 

　　他的聲音破啞，有時候細不可聞，還有短暫的猛咳會打斷他說話。聽完這個令人痛心的自白之後，我有什麼發現呢？不同的檢查顯示了他沒有哮喘，可是他咳嗽起來類似哮喘病發。他有慢性鼻炎，落到喉嚨後方的分泌物引起的乾咳，為他的聲音造成嚴重的影響。總而言之，沒有什麼特別嚴重的情況，只是他在每餐飯之間都有種酸液湧上喉頭的感覺。我幫他檢查後，所觀察到的情況似乎無害，我本來可以幫他省下四個月的焦慮呢。

 

　　他的聲帶可以動，但兩條都有感染的情形。只是黴菌感染罷了！不過，事情沒這麼簡單。黴菌怎麼會出現在那裡？喉嚨裡持續有刺癢的感覺，是黴菌的特性造成的，但這個現象為什麼才出現兩個月？他的胃食道逆流是抗生素和類固醇無法治療的，而咳嗽會引起腹部收縮，所以加重了胃食道逆流。我們一方面治療黴菌和胃食道逆流，但是我也開抗焦慮劑給他，因為他的焦慮從不間斷。兩週後，他的聲音恢復功能，能夠傳達思想，代表聲音找回它的力量了：修辭藝術與辯才兼具的說服力。

 

　　三十二歲的BC太太是幼稚園老師，她在帶著班上小朋友唱高音的時候，突然感到脖子右邊的喉頭處一陣劇痛。她繼續排練，但是很快的，她的聲音直直落到低音，然後就不見了。她只能暫停排演。她憂心忡忡，淚流滿面，懷疑自己的聲帶是不是受傷了。

 

　　我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脖子，沒有發現任何異常，毫無值得一提的特殊感覺。反之，聲帶的檢查結果倒是讓人驚訝。即使聲帶能正常活動，但讓她感到痛楚的右聲帶上卻有個血腫，或稱皮下組織出血，亦即聲帶的上皮組織下方出現血泡。儘管如此，右聲帶仍會振動，並沒有失去活動力，還是柔軟的。但是，血泡改變了聲帶的線條，修改了它的密度，打亂了平衡。發生了什麼事？她解釋說，每次月經來潮前，她的聲音總是有氣無力的。音量減弱，沒辦法隨心所欲地使用聲音。在月經來的前四、五天，她的兩條腿都感覺很沉重。

 

　　結論是她患有聲音的經前症候群。喉頭的檢查結果顯示了聲帶上的微血管擴張。血管在月經期間會變得很脆弱。讓聲音休息，再搭配疏通血管的藥物(phlebotonic)、鎂、消炎藥，可以讓聲音完全恢復。從此，BC太太必定在每次月經來的前五天，開始服用綜合維他命、礦物質，還有為血管排堵，這個療程需要連續進行十天。

 

　　LM希望上台前不再怯場，於是過來找我。我認為上台前的怯場、壓力及焦慮，對藝術家的表演都是必然的。音樂家、歌手、演員以及所有聲音專業人士，如演講者、教師、律師、政治家、外交官，都畏懼這種情緒失調，不過最受威脅的還是歌手。

 

　　上台表演時，歌手不再是自己，而是要把自己當成藝術家。β受體阻斷劑是一種可以緩解壓力反應的藥物，在某些怯場過於嚴重的情況中會使用到，只是這種情況很罕見。

 

　　席琳．狄翁舞動她的聲音。她的歌聲、音色、泛音，讓她在流行音樂界的地位，就像歌劇界的卡拉絲。從她自然的唱腔中可以聽出誠摯。她的聲音既脆弱又威力十足，感情豐富，無論是身為藝術家或常人，都是吸引人的嗓音。

 

　　幾年前，她在拉斯維加斯凱撒宮的圓形劇場做巡迴演唱，唱得有點辛苦。當時她患有輕微的咽炎，但是喉頭檢查結果並未揭露出什麼異狀。我與陪同她到圓形劇場的歌唱教練比爾．萊利(Billy Riley)討論後，發現了問題所在。為了讓坐在最後面的觀眾也看得到歌手，舞台被搭建成一個傾斜八度的斜坡。席琳被迫配合，導致她的身體採用了錯誤的姿勢。身體過度前傾，讓她虐待了自己的聲音，導致聲音的強迫現象，長此以往可能會對聲音造成不堪設想的後果。別忘了，挺直的姿勢對發聲有多麼重要，更何況她是在表演。她的歌唱教練請人降下舞台，一切才步入正軌。席琳在拉斯維加斯為她量身打造的舞台上，找回自己聲音的威力。我們必須懂得從整體的狀況及環境著眼，找出聲音的問題。觀察力多次取代了手術刀……

 

　　除了受傷，還有自然的損害：聲音是會老化的。某些人因為離群遁世而溝通不足，有時候會提早發生聲音老化的現象。我們可以看到聲帶肌肉萎縮的情況。喉頭的軟骨失去柔軟度，因而容易罹患骨關節炎。說話、與別人溝通，都會刺激我們的聲音，保存我們的音色。另外，疾病、抑鬱也會招致聲音的早發性老化，例如重聽。「聽說循環作用」是保養聲音的要點。牙齒會洩露聲音的歲數。牙齒及嘴唇是嘴巴的界限，而嘴巴是送出聲音的大門。沒有牙齒的老年人，聲音是殘缺的，他們再也發不出某些音素。一旦嘴唇黏在牙齦上，舌頭便無法再構成某些輔音。這時候就必須考慮治療牙齒，必要時需依賴植牙。

 

 

　　擁有健康嗓音的十二個方法

 

　　多年來，我不厭其煩地提醒患者要維持健康的生活型態，這些建議看似不言自明，卻太常受到輕忽，特別是在聲音表演或是每次公開發言之前。

 

　　（1）手機讓聲音很快就疲累。這是為什麼？因為聽不到回聲，少了反饋音(rétrocontrôle)，讓我們說話太大聲。講電話的聲音比較大，比較高，所以比較累人，因此在任何聲音表演之前，務必避免長時間使用電話交談。每個人都碰過這種情形，而且有時候會破壞我們的心情：你們幾乎聽不到隔壁桌交談的兩人在說什麼，可是只要他們其中之一開始講電話，你們的耳根就不再清淨了。耳膜可沒有開關啊！

 

　　（2）遠離冷氣太強的表演廳，尤其不要在外出時遇上劇烈的環境改變，例如空氣太熱、太乾燥或太潮濕，或是在聲音表演前慢跑，因為這些都會讓聲帶變得乾燥。

 

　　（3）飲食習慣要健康、清淡，才能避免增加消化器官的負荷，消化過程需要消耗大量的氧氣。一頓油膩膩、「沉甸甸」的餐點，會招致口臭、脹氣、反胃，甚至功能性的胃食道逆流，可能會改變聲音。

 

　　胃食道逆流即胃酸上湧至食道上方，使食道發炎，並灼傷聲道。就算胃能容納腐蝕性極強的胃酸，讓我們能消化食物，食道—─尤其是聲帶─—卻不具備這項功能。胃食道逆流會引起聲帶發炎、水腫，甚至讓聲帶長出肉芽。胃食道逆流就是喉頭炎最常見的原因。它使聲音疲勞，喉嚨搔癢(最常見於飯後)，講完一通冗長的電話後就會咳個半死。常被誤以為源自緊張的慢性咳嗽，其實是胃食道逆流所致。生氣的時候，胃就會收縮、痙攣，增加胃酸的分泌，加劇逆流情況，就跟壓力很大的時候一樣。胃「製造」出遠多於必要的胃酸。胃酸倒流所導致的輕度發炎，經常讓本人和周遭的人不舒服。

 

　　（4）如果在演出、政治集會、長時間辯護或主持座談會之後，與朋友在餐廳會合，我們往往會提高音量，讓其他賓客聽見自己說的話。要知道，想讓人聽見自己的聲音，音量就必須比背景雜音高出五分貝。所以，我們才會在聲音專業人士的聲帶上發現血腫或是肌肉輕微拉傷，這些情況很少發生在台上，卻總是發生在慶功宴之後……就好比他們剛跑完馬拉松，休息十五分鐘後再繼續跑百米。他們的肌肉無可避免會拉傷，特別是如果他們喝了白酒、香檳或粉紅酒。這類酒精都會讓聲帶乾燥。

 

　　（5）機艙裡的引擎聲是七十分貝，所以必須以七十五分貝的音量說話，才能讓人聽見。而且機艙內的濕度只有三％，不容易保持聲帶滋潤。因此聲音容易疲勞，黏膜也會有出現小血腫之虞。如果喝下一小瓶香檳，更會讓聲帶加倍乾燥，等我們抵達目的地，就會失聲。這就是為什麼我強烈建議搭乘飛機或高速火車期間，要經常喝水，少說話，而且不要喝紅酒以外的酒精。

 

　　（6）在潮濕、太熱或過於乾燥的房間睡覺或久待，都會妨礙聲音的表現。

 

　　（7）衣著也有它的重要性。不可以壓迫肺部，要避免衣領太緊的襯衫及減少腹壓，我們不該繫太緊的皮帶，使用吊帶比較好！

 

　　（8）在聲音表演前的二至三小時，吃一頓清淡的餐點，我建議以簡單的食材為基礎：低升糖指數的食物，例如義大利麵、某些水果(芒果、木瓜、奇異果)或乾果。我們需避免黑胡椒牛排或白豆燉肉。適量的茶或咖啡，原則上不會引發任何不適。我們必須經常喝水，但是要注意，我並不是要你們在二十秒內灌半公升的水，這會造成猛烈的胃擴張，也免不了會出現胃酸倒流，而是建議在聲音表演之前和當中，規律且少量地喝水。我並不禁止補充運動飲料。譬如，可以搭配半杯運動飲料和半杯水。

 

　　（9）乳製品、濃醬和乳酪會讓體內產生黏液，還能使之變稠，讓人不斷清喉嚨，彷彿有什麼東西附著在聲帶上，好像口香糖一樣，如果有胃食道逆流的現象，這種感覺就會更強烈。聲音在十分鐘後就會中斷。

 

　　牛奶中必要的蛋白質(80％)—─酪蛋白是一種主要的過敏成分，會像膠水那樣黏在咽喉壁上。攝取含有酪蛋白的食品(牛奶、乳酪、鮮奶油)後，食道的黏膜會出現反應，並產生組織胺(受過敏原刺激而釋放出來的物質)，黏液就會變稠。這就是為什麼許多胃食道逆流的情形，都與過敏體質有關。我的治療會雙管齊下，一方面使用抗組織胺，另一方面對付胃食道逆流。我得補充一點，由於汙染益發嚴重，過敏這種病症愈來愈普遍，我們忍受過敏的門檻愈來愈低。現今來找我的患者中，有將近二分之一遭受過敏之苦，但在二十年前只有一○％是過敏患者。

 

　　我想到一件趣事。席琳．狄翁向來恪守這些建議。她生下雙胞胎後，曾停止唱歌好幾個月。她在一場訪問中說：「乳製品會讓我的喉嚨產生許多黏液，是聲帶的大敵，在禁止食用乳製品那麼久之後，現在終於可以享用我最愛的乳製品，真是太棒了！」

 

　　（10）幾乎所有的酒類都含有亞硫酸鹽，因此在聲音表演之前，禁止飲用白酒、玫瑰酒、香檳。紅酒中的亞硫酸鹽比較少，尤其是波爾多紅酒似乎不會改變聲音。雖然現今大部分的啤酒都不再含有亞硫酸鹽，啤酒還是會讓聲帶變得乾燥，同時，它也會使飲用者增加排尿，而體液的流失多少會導致聲帶乾燥。

 

　　某些人在攝取某些份量的亞硫酸鹽的半小時內，會出現過敏症狀，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是與炎症相關的不耐症。我們可以注意到他會有流鼻水、打噴嚏，甚至頭痛的症狀。在五％的哮喘患者及對阿斯匹靈耐受不良的人身上，攝入亞硫酸鹽後會引起呼吸困難。要知道，將近十五％的歌手都患有哮喘，因此必須牢牢記住這些資訊！

 

　　（11）音專業人士都可以媲美運動員。將近二十五年來，我要求歌手、演員、各種演說家保持運動習慣。運動對於獲得腹部肌肉力量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在這個充滿壓力的世界裡，腹部的肌肉力量能夠幫助排毒。我尤其建議能訓練腹肌和呼吸節奏的運動，例如游泳、結合專注力與思考的武術。這些活動能夠讓聲音充分發揮。

 

　　（12）我們終其一生都必須鍛鍊自己的聲音，以避免聲帶的肌肉萎縮，還有隨著年齡增長而產生在聲帶上的骨關節炎：環杓關節炎。

 

 

（本文為《好聲音的科學：領袖、歌手、演員、律師，為什麼他們的聲音能感動人心？》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好聲音的科學：領袖、歌手、演員、律師，為什麼他們的聲音能感動人心？》 Le Pouvoir de la Voix

作者：Jean Abitbol

出版：本事出版社

日期：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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