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其實沒有在大溪地渡假:《高更:愛在他鄉》

《高更:愛在他鄉》講述高更如何隻身前往大溪地,在異國結識一位情人,並且完成大量的傑作。

 

  《高更:愛在他鄉》再度是一部藝術家的傳記電影。高更自然是那位害得梵谷少了耳朵的大畫家,至於「他鄉」則是美麗的熱帶島嶼大溪地。片中講述了高更如何隻身前往大溪地,在異國結識一位情人,並且完成大量的傑作……聽起來像是人生勝利組的故事,至少比一蹋糊塗的梵谷好多了。

 

  高更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

 

 

  本片的開頭描繪了十九世紀末的巴黎風光。提到那時的藝術圈子,我們會聯想到一連串關鍵字:世紀末、浪蕩子、波希米亞、性、酒……畫家高更也置身其中。只不過,這樣放浪不羈的生活是兩面的金幣:一面鏤刻著華麗無比的花紋,另一面的幣值寫著「貧窮」。

 

  片中,藝術家們在酒館舉辦派對,擺脫秩序的束縛,歌頌野性的力量;回到家中,高更的住處卻破敗不堪,難以保持家庭的收入。儘管如此,高更還是滿心以為大溪地的天然生活無須花費分毫。他尚且期待在異國獲得充沛的作畫靈感,以便產出一幅幅賣得了好價錢的傑作。這無疑是一場賭博。沒有資金的藝術家只能押注在同樣貧窮的「東方」,夢想一口氣博取翻倍的財富。

 

這趟行程與其說是一趟反璞歸真的東方之旅,不如說是深入西方帝國的黑暗之心。

 

  然而,這趟行程與其說是一趟反璞歸真的東方之旅,不如說是深入西方帝國的黑暗之心。眾所皆知,近代歐洲的巨大財富來自殖民的榨取,建立於不平等的經濟宰制。而歐洲中心論的說詞還要掩飾這種暴行。白種人宣稱,自己的到來是要「開化」落後地區的原住民,隻字不提自己的「進化」正是建立在對方的受苦之上。

 

  藝術方面呢?當然,貧窮的藝術家不願與資本家同流合汙,往往要唱反調。人們愛說東方人「不進步」,藝術家偏偏稱讚他們「自然」、「純真」,沒有受到文明的汙染。不過,兩種論點看似彼此衝突,實際上卻暗通款曲;兩者無非是以西方的標準測量他者,同樣受限於歐洲中心論的狹隘觀點。如果說,經濟上的資本主義(以及帝國主義)是在勒索東方的「落後」,那麼藝術上的現代主義則是挪用東方的「原始」。藝術史家早就指出,現代主義其實一點也不「現代」,反而頻頻從原住民的藝術成果獲得靈感。

 

  基於以上背景,我們才能看出這部傳記電影的優秀之處:本片並未浪漫化大溪地的生活。片中的場景切換足以說明這點。我們看到,從巴黎的碼頭到大溪地的小屋,兩地之間的移動過程沒有被拍出來。通常而言,應該先來個遠景讓觀眾熟悉一下環境,順便拍一些觀光景點的美麗山川、風土人物……通通沒有。轉眼間,鏡頭已經來到高更在大溪地的住所,眼前是簡陋不堪的室內景象;外頭則是一片黑夜,還下著滂沱大雨,別想看到任何風景。至於屋中的高更還是老樣子,一臉寒酸地畫著畫。

 

《高更:愛在他鄉》劇照。

 

  本片更揭露了高更的作畫如何形同一種暴力。那些描繪大溪地的畫作往往被讚賞充滿生機,殊不知那是對於生命的壓抑。在此,電影媒介發揮了優勢,得以還原靜態畫作的動態生產過程。片中,高更頻頻要求模特兒做出特定姿態,並且動手糾正她的錯誤姿勢;等到姿勢終於對了,模特兒就得僵持好一段時間。畫作成品中的模特兒看似自然,其實是受到畫家的人為擺布。

 

  這名模特兒的名字是德胡拉,也是高更在當地娶的妻子。

 

  本片自然拍出了高更與德胡拉的愛情故事。此外,還加入一名當地青年,形成三角戀的關係。有意思的是,兩名男性逐漸在愛情過程中交換了地位。為了維持家裡的生計,高更不得不擱下畫筆,跑到當地的港口討生活;相反地,那名青年一心模仿自己的情敵,學習高更做起圖騰雕刻。最終,兩人的身份竟爾反轉過來:高更從高高在上的西方畫家變成當地漁夫;當地青年卻因雕刻作品而致富,開始穿起西裝。最諷刺的是,青年的圖騰雕刻全是賣給歐洲來的觀光客!透過西方技術偽造的當地傳統,最後再度是由西方買單。

 

  進入現代歷史之後,純潔無瑕的「處女地」已經不可能存在,有的話也是不切實際的幻想。

 

  儘管如此,本片還是保留了一絲希望,透露了文化雜交的可能性。那也許是高更最初來到德胡拉的部落的時刻。村莊裡的孩子們把油畫顏料當作玩具,盡情塗抹、揮灑在彼此的身體上。以皮膚為畫布,各種顏色任意混雜、融合、疊加……而白色不過是其中之一。

 

 

 

電影資訊

《高更:愛在他鄉》(Gauguin - Voyage de Tahiti)-Edouard Deluc,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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