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運動明星到薛西佛斯:《Rollerball》的荒謬與曖昧

諾曼.傑威森於1975年導演的電影《Rollerball》。 

 

   你知道「rollerball」嗎?不知道?這可是地球上最流行的運動呢……至少在諾曼.傑威森(Norman Jewison)於1975年導演的同名電影《Rollerball》的世界裡是如此。

 

  電影從鎖定在圓形運動場中央的鏡頭開始,當挾帶不祥氣氛的〈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響起,觀眾也宛若以劇中觀賽者的視角參與了這比賽。隨著「公司頌」(corporate anthem)的演奏完畢,前一秒還肅穆站立的群眾轉瞬為狂熱的情緒吞沒,溜著有些滑稽的直排輪、身著彷彿為了街頭格鬥設計的護具並為重型機車「護航」的運動員於焉沿賽道爭奪起了一顆小小的金屬球──以此運動所構築的奇異劇本旋即展開。

 

當公司組成的世界政府消滅過去的「部落戰爭」與「公司戰爭」,並承諾人民物質上的「舒適」之後,人民相應的得放棄對行政階級的質疑。

 

  在贏得比賽之後,主角強納森(Jonathan)被「能源公司」的執行長、亦即他隸屬隊伍「休斯頓隊」的老闆巴索羅繆(Bartholomew)請到了總部,並被要求退休。面對這位不解的球隊主帥,巴索羅繆提及了本劇的世界觀:當公司組成的世界政府消滅過去的「部落戰爭」與「公司戰爭」,並承諾人民物質上的「舒適」(comfort)之後,人民相應的得放棄對行政階級(executive class)的質疑──畢竟公司總是替子民著想的。強納森咕噥的反駁到前妻艾拉(Ella)被行政階級搶走的往事,巴索羅繆卻說艾拉是自願離去的。總之,他要強納森「理解」公司的決定,何況自己亦不明白強納森的抗拒。沒有任何人會。

 

  電影中段呈現的是強納森一連串的心理掙扎與劇中世界的荒謬。他嘗試查閱「公司戰爭」的前因後果,卻發現政府將該類書本全數查禁了;他想沉浸在能源公司提供的優渥生活中,卻發現無法擺脫對艾拉的懷念(老實說,強納森在屋裡盯著前妻錄像的一景真有點兒詭異)。全劇最精彩處或許是強納森在拒絕讀出「被退休」聲明後,與巴索羅繆對質的一幕。面對要求與艾拉見面的強納森,盛怒的執行長道出了他必須退休的原因:rollerball是為了證明個人之脆弱而存在的社會奇觀(social spectacle),但強納森卻在這荒謬的遊戲裡益發強悍,這讓他違反了政府創造這遊戲的意義。

 

  《Rollerball》後段的暴力美學與荒謬感十分值得探究。在休斯頓隊於臨時改為無犯規處罰的賽事中付出隊員死亡的代價後,情感似已麻木的強納森前往了據說能找到「企業戰爭」相關歷史的「電腦博物館」,那兒的超級電腦卻被禁止回答似的當機了。返家後,他向意外出現的艾拉問到:在舒適與自由之間,人類是否該取前者而捨後者呢?「但舒適就是自由啊。」她如此答道──這讓強納森認定她只是公司用以逼自己退場的道具。儘管不明白這運動的意義、或自己堅持於此運動的價值,他仍選擇沉默地走進沒有犯規、沒有時間限制、沒有遞補的球場,如悲劇英雄般踏上那企圖殺死他的舞台。

 

rollerball是為了證明個人之脆弱而存在的社會奇觀,但強納森卻在這荒謬的遊戲裡益發強悍,這讓他違反了政府創造這遊戲的意義。

 

  哲學家卡繆在《薛西佛斯的神話》中曾提及,意識到生命的荒謬性,人類最直接的反應乃逃避──以決絕自殺或虛幻希望的形式。但卡繆的選擇不同於此二者:拒絕逃避荒謬,他認為反抗、自由與激情才是直面荒謬的方式。本劇結局似也反映了此存在主義哲學──當比賽成了嗜血的鬧劇,鼓譟的觀眾亦為赤裸的暴力噤聲,孤身一人的強納森特意走到了「行政階級」的觀看席前,以壯烈姿態擊倒餘下二位敵對運動員,並射球得分。回過神後,呼喚「強納森」的聲音於焉在群眾間傳開,巴索羅繆在這片歡呼中狼狽離場。鏡頭最終停在強納森被放大二次的臉部特寫,而〈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再次不祥的響起。

 

  若單論他捨棄舒適物質所營造的「希望」、也拒絕在球場上「自殺式」的束手就擒,強納森或能被視作薛西佛斯式的反抗英雄。但考量到《Rollerball》對商業化運動作為激起並發洩人類某種原始性、對暴力之渴望的諷刺,這般結局卻有另一種更為曖昧的涵義:儘管強納森貌似「戰勝」了公司意圖毀滅個人反抗意志的遊戲,對觀眾而言,他恐怕依然是個娛樂大眾的運動員。如此一來,強納森對rollerball這遊戲的反抗仍不是對公司創造出的荒謬世界之反抗。這齣電影針對六O年代企圖衝撞體制,但未能影響體制背後權力關係的美國反文化運動,也許是另一種隱喻式的批判呢。

 

 

電影資訊

Rollerball》-Norman Jewison,1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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