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台灣的文青已經很老了。初代的出現應該是九〇年代，外國文藝大量進口，引渡了村上春樹、小津安二郎、王家衛、塔可夫斯基、安哲羅普洛斯……而經典永遠是經典，當年的文青卻步入中年。如今，看著這部《愛，不由自主》（標題就夠文青了）裡頭的文藝少年少女的青春行徑，幾乎有種科幻電影的時差感。

　　《愛，不由自主》既然是一部青春電影，自然少不了複雜的感情關係。片中，女主角（有村架純飾）暗戀著高中時期的戲劇社團老師（松本潤飾），也被一名社員（坂口健太郎飾）的熱烈追求所打動；至於老師同樣在意女主角的動向，卻放心不下分居多年的妻子。正當男女主角身處傷害的拉鋸之中，社團的學弟妹也陷入性暴力的陰影……話雖如此，全片依然維持著純情的明亮色彩，沒有深入追究愛情的暗面。可以說，片中的光明部分主要是來自青春偶像的清新氣息，而陰沉部分無疑是「文藝」兩個字惹的禍。

　　事實上，青春偶像與文藝青年兩者難以兼得，顯得有些勉強。例如，有村架純與松本潤一本正經討論楚浮，卻頂著一張稚氣的臉龐，看起來總是有些不對勁。不是因為法國新浪潮只有老人才能談，而是因為這類場景不免有種既視感，簡直像是出自村上春樹的筆下。比較新鮮的是，男女主角的電影大師名單還收錄了成賴巳喜男──這位日本大師通常要排在小津安二郎、黑澤明或溝口健二的後頭，很少輪到他出場。無論如何，看著青春偶像藉由這些老片交流感情，簡直令人加倍懷念。

　　話說回來，松本潤明明演的是熟悉經典的老一輩師長，卻依然掛著那張娃娃臉，本來就有些不搭。不過，松本潤也在片中被取笑像是學生，算是自嘲了一下。其實，「娃娃臉的老師」恰好代表了今日文青的形象：年老的心智加上稚嫩的外貌。

　　如此看來，片中的師生戀果真是一種「畸戀」。不過，這段戀情的怪異之處並不在於年紀的差距，而是在於「年代」的差距。也就是說，兩位青春偶像談的是老派愛情。為了召喚那個老派的年代，本片確實費了一番功夫。因此，女主角總是一再陷入回憶，甚至陷入回憶的回憶，為的是營造「時過境遷」的假象──明明沒過幾年而已。但依照青春電影的邏輯，女主角頭髮長度的幾公分差距，就能象徵幾個時代的輪替。（另一種極端是前些年的國片《我的少女時代》：為了多塞幾個明星演員，王大陸長大後就變身成言承旭。）

　　此外，小說原作也可能影響了這部電影的時間感。本片的改編痕跡相當明顯，從女主角的內心獨白就能看出小說的文藝腔。至於本片的情節推進也不太像是三幕劇的結構，反而帶有連載小說的節奏，不斷觸發新的事件。老實說，這種敘事手法反而給人一種寫實感。在感情生活裡，你有時確實很難理出一套秩序，只能一再撞上各種事件……直到磨損殆盡。

　　無論電影如何重複類型公式，演員終究是全新的一代。或許，片中指涉的經典老片根本無關緊要，而本片的意義只是作為那些演員的成年禮。像是坂口健太郎就拋開以往的暖男風格，轉而挑戰大男人主義的霸道性格（還蠻傳神的）；至於有村架純也脫離了「小海女」的清純形象，在此嘗試大尺度的親密戲碼。最後那場床戲確實頗猛，完全出乎意料。

　　不過，除了青春群像之外，這部電影倒也出現過幾次中老年外貌的演員，格外令人印象深刻。片中，松本潤的妻子與岳父便是來自時光之河的彼岸。每當這位妻子短暫出現在鏡頭前，總是一副憂鬱的老態，像是不久於人世。她的職業正好是電影演員，彷彿透露了過氣明星的悲慘下場。後來，岳父也現身與松本潤討論女兒的憂鬱症，並且提到親戚小孩的拜訪如何改善她的情況；雖然，老人臉上的皺紋已經透露了自己的疲倦……值得注意的是，這場戲是全片中唯一出現其他世代（老人與孩童）的地方，而岳父的角色也只出現這麼一次。此後，觀眾再看不到其他演員臉上出現皺紋，也再聽不到任何孩童的消息。剩下的是男女主角繼續看著老電影，青春電影繼續青春。

電影資訊

《愛，不由自主》（ナラタージュ）－行定勲，2018[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