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卡通角色很奇怪，我們小時候根本沒看過他們的動畫或故事書，長大後卻莫名其妙把他們當作「童年回憶」。像是白白胖胖、外型酷似河馬的嚕嚕米，便是這樣一個謎樣人物──我們大多看過這個角色，卻不太清楚他的來由。因此，若要斷言「《嚕嚕米冬日樂園》將會顛覆觀眾的童年」，或許不是太準確的說法。

　　話雖如此，我確實是因為這部電影，才發現嚕嚕米根本不是河馬。原來，嚕嚕米一族是住在北歐森林裡的動物，到了年末還要忙著準備冬眠。可是，好動的嚕嚕米不願乖乖睡覺，卻在爸媽熟睡的時候獨自醒來，出門探索未知的冬日世界。嚕嚕米一會兒要迎接「聖誕」的到來，一會兒又要同伴一起呼喚太陽；不知不覺，了無生趣的冬日變得充滿樂趣。

　　片中，嚕嚕米長得像是河馬卻又不是河馬，一如哆啦A夢像是狸貓而不是狸貓，麗莎與卡斯柏像是兔子而不是兔子。在古代，這種難以分類的生物會被當作禁忌，不得食用或接觸；到了今天，人們卻反過來鍾愛不清不楚的事物，一如熱衷於曖昧的戀情。《嚕嚕米冬日樂園》中的故事背景正是處在這種灰色地帶，位於舊年與新年之間，黑夜與白晝之間，動物與人類之間。或許，在兒童的世界裡，一套固定的秩序尚未成形，而事物的界線依然顯得模糊。

　　在大人的眼中，兒童也不太像是成熟的人類，毋寧是尚未進化完全的物種。因此，市面上的兒童讀物大多是站在大人的角度，難免帶有說教或規訓的意味。既然兒童（尚未社會化）與動物（缺乏文化）相差無幾，大人對於兒童的控制往往表現為文化對於自然的宰制。迪士尼無疑是最典型的例子：迪士尼卡通所呈現的動物世界總是顯得一派和睦，但這種樂園不過是人類干涉之下的動物園。倘若迪士尼打破了物種之間的界線，安排獅子與羚羊和平共存，那也是因為高高在上的人類統轄著萬物。

　　然而，《嚕嚕米冬日樂園》並不打算營造虛假的伊甸園。當然，片中的嚕嚕米仍在模仿人類的生活，而各種動物還是維持著假想的和平；然而，本片保留了更多反諷的餘地，值得仔細思索。例如，一隻小狗原以為野狼是自己的親戚，決定在聖誕佳節前去拜訪；見了面，小狗才發現野狼根本無法溝通，反而面臨被狼群吞食的危險，還是仰賴嚕嚕米一族的一員出手相救。真要說起來，狼群不會說話本來就是正常的，倒是那隻通曉人類語言的小狗才顯得奇怪。我們也知道，狼確實是狗的祖先，而人類的馴化過程才促成了演化。如此一來，這段情節就提示了文化如何介入自然，促使觀眾反思兩者的關係。

　　就「聖誕節」這個常見的題材而言，本片的處理方式也不同於一般卡通。在大部分的卡通裡，我們只能看到「美國式」的聖誕節：氣氛歡樂、食物豐足、禮物堆積如山……然而，本片的嚕嚕米一家首先就沒聽過「聖誕」是什麼，甚至誤以為那是一個可怕的不速之客。而嚕嚕米爸爸為了張羅聖誕樹，竟然從別人的園林偷砍一棵樹，因此被目擊者嚴厲指責。此外，在聖誕節熱烈進行的同時，嚕嚕米一夥也籌辦著召喚太陽的儀式。這就提醒了我們，聖誕節的前身其實是古羅馬的農神節（後來被基督宗教借去），本意是在冬至時節慶祝日照時間由短轉長。也就是說，片中的儀式毋寧顛覆了這個基督教的傳統節慶，進而揭露其中潛藏的異教成分。這場戲的背景音樂還帶有原始部落的野性風格，一再背離歐美正統的基督教文明。

　　本片的製作手法更是相當特別，採取了定格拍攝的手法，並且勇於拼貼各種媒材。於是，本片的視覺效果有別於平面的動畫，接近立體的玩偶劇。這種呈現方式自然顯得有些陌生，畢竟我們從小看起的通常是美國動畫。以迪士尼為首，美國動畫產業以雄厚的資本與巨大的產量爭霸一方，並且進一步擴張至全球市場。老樣子，獨大的美國動畫產業限制了技術的走向，並且奠定了追求形似的寫實風格。與其說迪士尼帶給人們更多想像力，不如說是排擠了動畫的多樣性。幸好，歐洲動畫保留了另類的美學品味，向我們展示動畫創作的其他可能。

　　話說回來，《嚕嚕米冬日樂園》倒是足以喚起另一種童年回憶，令人聯想到大名鼎鼎的兒童節目：天線寶寶。兩部作品的奇詭風格簡直如出一轍。事實上，嚕嚕米的確與天線寶寶果真有那麼一點關聯。《嚕嚕米冬日樂園》改編自過去的波蘭製作的電視短劇「The Moomins」，而天線寶寶的導演Anne Wood當初就看上這個節目，促使英國的電視台買下版權。「The Moomins」當年採用了停格動畫的形式，找來兩位後龐克的搖滾樂手錄製主題曲，完成一部極具特色的電視節目。光是被天線寶寶的導演看上這點，就很能說明它的風格。既然《嚕嚕米冬日樂園》改編自這個傳奇節目，其奇葩程度想必不會讓人失望，有興趣的觀眾務必前往戲院欣賞。

電影資訊

《嚕嚕米冬日樂園》（Muumien taikatalvi / Moomins and the Winter Wonderland）－Ira Carpelan、Jakub Wronski，2018[台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