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之聲》作者塩田武士訪談──「固力果・森永事件」在日本社會中留下的暗影

 

作家塩田武士與台灣獨步文化出版社吉祥物BuBu合影。

 

撰稿|野島剛

受訪|塩田武士

 

  1984年至1985年,將日本社會推落恐懼的谷底的「固力果‧森永事件」,是曾經在昭和時代生活過的日本人絕對無法忘懷的事件。固力果食品的社長被綁架、森永製菓、丸大食品等日本的一流企業也輪番被恐嚇,可說是二戰後最嚴重的案件。

 

  犯罪集團的其中一人、「狐狸眼睛的男子」的模擬肖像畫帶給大家非常強烈的印象。媒體也被捲入其中,警方完全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可以說是一起劇場型犯罪。日本企業的安全神話因為此一事件受到極大的影響,而本起案件至今依然沒有解決,也讓日本人感受到日本社會有著權力無法觸及的、宛如地下世界般的黑暗存在。

 

  北朝鮮論、固力果離職員工論、股價操盤論、前黑社會成員論……許多陰謀論浮上檯面,但最後這起事件依然不了了之。其後,許多記者都持續努力追查這起事件的真相,卻沒有人找到犯人的真面目。

 

  在整個日本社會對這起事件全貌的記憶逐漸淡去的時候,有一名曾經擔任過新聞記者的小說家直逼固力果‧森永事件的真相──有一本以這個設定寫成的小說付梓了。那就是塩田武士的《罪之聲》。當然故事內容是虛構的,但在虛構的框架中填滿了極具真實性的內容。日本社會彷彿把《罪之聲》當成是真的解決了這起事件的故事一般狂熱地閱讀著。

 

  有許多人因為這本書再次走進幾乎淡忘的「固力果‧森永事件」的迷宮中,我也是其中一人。藉著這次本書在台灣出版繁體中文版的機會,訪問到作者塩田先生這部作品誕生的背景、以及他寄託於作品中的想法。

 

  塩田出生於1979年,對發生在1984年的「固力果・森永事件」產生興趣,是在他21歲念大學的時候。

 

  塩田在案發的舞台、關西地區長大,他至今也還時常想起小的時候媽媽告訴他「不可以吃零食」的事。

  「狐狸眼睛的男子在我小時候就像是幽靈一樣可怕的存在,當時年幼的我覺得就是這個男的害我們不能吃零食。」

 

  後來,他在就讀的大學的餐廳裡讀到「固力果・森永事件」相關的書籍,第一次知道這起事件利用了孩子犯罪。當時警方認為有三名孩童錄下了用於恐嚇的錄音。當中最年幼、當時尚未就學的孩子很可能就跟塩田差不多大、也生活在關西地區。

 

  「說不定我們曾經在哪裡擦身而過……」一想到這一點,他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想要知道那些孩子們的人生、寫成小說。」

 

  會讓他有這樣的想法,也是因為正好在那個時候,塩田讀了藤原伊織的社會派推理名作、得到直木獎的《恐怖分子的洋傘》,於是立志當小說家。不過到他真正著手書寫這本以「固力果・森永事件」為題材的《罪之聲》之間,還有20年的時間。

 

  《罪之聲》交織了現實和虛構、推動解謎的過程。直逼謎團真相的是一名新聞記者,而塩田自己也曾經當過十年的新聞記者。

  在執筆的時候,虛與實之間、塩田畫下的是怎麼樣的界線呢?

 

《罪之聲》中文書封。

 

  「基本上案件發生的時間、地點、犯人寄出的恐嚇信和挑戰書的內容、跟事件相關的報導等等,都是遵照史實的。主角之一的記者阿久津找到的情報或是物品,有很多都是真實存在的。讀者或許會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那就是我的目的。」

 

  將現實和虛構的界線模糊、藉此讓讀者認為「說不定真的有這樣的事」,為此他整理、分析事實,自然地填入不突兀的虛構情節。

 

  「固力果・森永事件」結束的時候,幾乎在同時發生了日航墜機事件,這是另一起被掩埋在日本戰後的代表性大新聞底下、轉眼間就被世間淡忘的事件。充滿幽默感的挑戰書、挑釁警方的高竿交涉技術,讓許多人都將犯人視為反派英雄。

 

  也正因如此,塩田將焦點擺在聲音被錄下來用於恐嚇的孩子身上,想透過劇情強調犯人的卑劣犯行。

  「犯人們透過錄音帶、在犯罪上利用小孩,又用對零食下毒威脅孩子,是非常卑鄙的人,我希望重新正視這一點、並且讓大家體會到這件事最後還是未能解決是多麼沉重的事。」

 

  說到同樣曾經擔任過新聞記者的小說家,有井上靖、司馬遼太郎、山崎豐子等等,很快就能列舉出許多名字,最近還有以《登山者》等警察小說受到歡迎的橫山秀夫。當然並不是當過新聞記者就都能寫小說。只不過這部作品,塩田表示「如果不是有當過記者的經驗很多地方應該寫不出來」。

 

  「這樣的推理小說,擔任偵探的主角如何調整收集情報的方法是一大重點。我透過記者要從訪問對象那邊取得情報的瞬間的心理戰、或是紀錄媒介的使用,來呈現出緊張感。此外,要在將文字填上報紙有限的版面時,最重要的是優先順序。我覺得是因為我已經習慣這樣的感覺,所以才能在前置作業時就維持住品質。」

 

  因為這本小說一躍成為暢銷作家的塩田,如果以記者的身份、經歷固力果・森永事件的話,他會怎麼取材呢?

 

  「我覺得我應該採訪不到任何東西。恐怕只會照著上司或前輩的指示行動吧。說來諷刺,我開始認真思考身為記者這件事,是在離開報社之後。我以前真的是個不入流的記者,回想起來還真是丟臉。」

  塩田回答得十分謙虛,但他對於警方調查固力果・森永事件的嚴格檢視在小說中表露無遺。

 

  塩田表示,最大的失敗在於「警察用官僚式、公安式的方法進行搜查。特別是1984年11月14日的好侍食品事件,交付現金時的攻防是非常致命的一次。」

 

  當時全國僅有四台數位無線「臨時轉播機」,但警方只借到了一台,犯人因此躲過警方的監視,開著運送現金的車子往東逃離。而現身在犯人指定交付現金的休息站的「狐狸眼睛的男人」,現場員警請求上前盤問,搜查本部卻表示希望一網打盡而駁回,最後跟蹤失敗,狐狸眼睛的男人消失在黑暗中。

 

  「最大、而且是唯一的線索就這樣消失了。」塩田惋惜地表示。

  發生這起事件的1980年代中期,正是日本高度成長期結束、轉型為大量消費社會及都市化的年代,但此時尚未有網路,基本上還是類比時代的社會。能夠自動追蹤車輛的「N系統」也尚未普及,另一方面,由於都市化的緣故,也難以監視鄰近地區。

 

  若是發生在現在這樣情報化的時代,「固力果・森永事件」是不可能成立的,塩田表示「這是捲入時代亂流的事件,犯人只是幸運地有時代站在他們那邊」。

 

  「留下這麼大量的證物、做出華麗演出的犯人卻一直沒有被逮捕到,這個事件可以說是沉澱到社會的最深處。因為一紙挑戰書,大企業竟然脆弱到被逼到存亡之際。社會已如此多樣化,搜查方法卻完全跟不上。記者協會因為群體意識被巧妙地操控了報導內容。經濟、司法、報導──我覺得這件事突顯了這些方面的脆弱和制度疲勞。若是事件得以解決,日本社會是否能夠再稍微進步一點呢?愈是思索就愈是覺得這起事件是如此沉重。」

 

  事件過後,利用媒體的劇場型犯罪持續在日本發生。某方面而言,「固力果・森永事件」可以說還沒結束。

  「如果見到犯人,你會想問他什麼?」我最後這麼問塩田。

  「我想確認發生過的事、把事件空白的部分填補起來。比起犯人,我更想建到當年的孩子們。他們當時有發現自己被利用於犯罪的事嗎?之後他們過著什麼樣的人生呢?我想知道他們眼中的『固力果・森永事件』是什麼樣的。」

 

  渴望得知事件真相的執著,在小說完成後依然沒有消失。當年的犯人當中,或許也有人買下這本小說吧,我突然忍不住這麼想像。他們對於塩田的解謎和批判,又是怎麼想的呢?

 

 

 

書籍資訊

書名:《罪之聲》 罪の声

作者:塩田武士

出版:獨步文化

日期: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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