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好的為什麼要去外國當奴工?日本如何變成《絕望工廠》

 

《絕望工廠 日本:外國留學生與實習生的「現代奴工」實錄》中文版書封。

 

  《絕望工廠》是一部勇敢的書,作者出井康博出色的採訪與整理揭示了日本外國「移工」、「偽留學生」的生活困境,黑心雇主如何將各種「招不到人做」的血汗工作丟給外國移工,黑心學校如何欺騙外國學生前來註冊攻讀一個根本不會有用處的學位,並且點出日本政府不負責任的政策乃是背後推手。

 

  台灣讀者或許一開始會被書名嚇到而感到恐懼,懷疑是不是身邊那麼多跑去日本留學、找工作的台灣人也會落得「奴工」的下場。先講結論:別擔心,通常不會。《絕望工廠》中揭露的受害者主要來自越南、柬埔寨,其次才是菲律賓、中國、巴西,他們各自因為不同的原因而前往日本,但這些受害者共通的特性其實大都是「語言不通」。因為日語程度不佳,所以受到仲介跟雇主的剝削;因為日語程度不佳,所以也根本無法在學校學到什麼。

 

  但為什麼人會前往自己語言不通的國家找工作或求學呢?必定是因為這個國家具有美好的前景,譬如比自己母國更繁榮的經濟、更進步開明的社會氣氛,甚或有望留在此一國家,讓自己的子女享有更好的生活資源等等。但很可惜,根據出井康博的觀察,這些期待幾乎不可能發生在日本。

 

  首先,出井康博發現那些留給外國移工的工作低薪到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地步,而且全部都是沒有機會往上晉升的垃圾職缺。無論是工廠內的免洗勞工、服務業的低階服務員、或是農場漁村裡的苦力,外籍勞工或許暫時填補了日本人不願意做的職缺,但在日本經濟成長趨緩的今日,外籍勞工有些母國已經經濟成長到不需要去日本工作的地步;另一些則是選擇去薪資更優厚的國家,譬如中東與西歐。背後揭示了一種危險:日本人自以為的優勢流失得非常快,總有一天這些需要升級轉型,卻不思改進只是奴役他國人民來減少人力成本的產業將面臨劇烈的打擊。

 

  而高齡化社會的挑戰則是遇到明顯的政策不贓問題。有非常多菲律賓籍看護在日本協助照護高齡老人,在日本長照人力極端短缺的狀況下,政府跟民間其實都希望其中較為優秀的菲律賓看護可以考取證照,並且落地生根。但施政出問題,導致看護士考試「無人上榜」。諸如此類的問題則更加打擊了外國人才留在日本的意願。

 

  歸根究柢,日本的移工問題並不是日本獨有,台灣對待外籍勞工與看護的糟糕程度應該有過之而無不及。而以全世界的角度觀之,人口跨國移動時時在發生,大多都是從窮國移動到富國,富國移動到更富國。如果不是被戰爭驅趕,就是被經濟誘惑。其中除了少數的菁英份子之外,大多無法完全掌握自己的命運,如同漂萍一般浮沈。

 

  出井康博的愛國心讓他對於移工問題憂心忡忡,但從我個人的感覺,他最關心的與其說是移工人權,不如說是日本「國力衰退」不再具有吸引力這件事。儘管出井認真的解釋了各國移民工的處境,也為他們走投無路從事犯罪辯解,但字裡行間總給人一種微微的「要是日本夠強,給的錢夠多,就不會發生這些問題了」的感覺。

 

  出井寫作此書的本意雖然與人道精神有關,但他用以說服日本讀者關注移工問題的方式卻不完全是道德訴求,而是「強國沒落的恥辱感」。因此,作為外國讀者,其中的不協調性相當明顯。首先是,出井似乎認為如今黑心雇主遊走法律邊緣的景況跟日本經濟不景氣有絕大關連,但很難想像「只」因為經濟不景氣人們就會去做自己「比較有錢時不會做」的不道德的事情,而與內心裡潛藏著的種族歧視與日常壓迫勞工的習慣完全沒有關連。壓迫外國勞工跟壓迫本國勞工,很多時候是一體兩面。一個對本國人鼓勵超時加班、遏制創新思想、批評年輕人是「寬鬆世代」的壓抑社會,一有機會就虐待外國勞工不是也很自然嗎?

 

  但同樣的問題,我也想拿來問我們這些台灣人。一個常有企業家說「民主不能當飯吃」、許多中小企業代表高聲反對勞動條件改革的國家,連自己的本國勞工都不眷顧,虐待外籍勞工又有什麼好意外?問題卻是,我們多數人都擁有冷酷、自私、貪婪、無理的一面,卻常自認為是勤勉、溫厚、富有人情味,這也是不協調的一面。為家中老人申請外籍看護卻要她們帶小孩遛狗兼煮三餐,看護週末休假出去找朋友玩就批評她們不乖,這就是我們所謂「最美的風景」嗎?外勞的工作環境不人道,逃跑之後身無武器卻遭到警察開槍打死,這就是我們想要的社會秩序嗎?

 

  異身處地,我們都有機會成為他國的移工,是否要等到那天,我們才會知道國家的界線如何限縮了人類的道德想像?

 

 

書籍資訊

書名:《絕望工廠 日本:外國留學生與實習生的「現代奴工」實錄》 ルポ ニッポン絶望工場

作者: 出井康博(Yasuhiro Idei)

出版:光現出版

日期:2018

[TAAZE] [博客來]

你可能會喜歡

對於美德的幻滅:茨威格《同情的罪》劇場版

建教生的矛盾與困境:《失去青春的孩子:美髮建教生的圓夢與碎夢》

史蒂芬‧平克之《人性中的良善天使:暴力如何從我們的世界中逐漸消失》

山脇道子融化了東京:《包浩斯的女性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