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寂寞了。所有鳥掠過,織就一面錯落的網,瞬間遮蔽了天空。「陣治。我唯一的愛。」光影熄滅,音聲溢出黑暗。沒有一刻比此時更加孤獨、更加澄淨。
走進每種愛的形式,毫無防備的人們再也無法停止將一切際遇重新命名的渴望,彷彿必須活在一個陌生、卻又全然相信、全然自我的時空裏,才能說服生命橫渡虛無的汪洋。為了覓求一塊呼吸的淨地,軟弱卑微、別無選擇,次次穿過彼此身體的罅隙。因為在相遇面前、愛與不愛之間,永遠少個率先抵達終點的人,來向自己轉述遠方的模樣。
於是,我們淪為試圖刻劃風景的幽靈。故事中,女人總持續想從他人身上召喚幸福的影子,靈魂一點一滴流進無垠的沙漠,在一段回憶之外,繞著寂寞的幻象獨自旋轉。不停尾隨獻奉、始終受到女人厭惡的男人,像一面倒映女人內在的鏡子:她只是恨,恨眼前的他看起來幾乎就是那個在愛中無用的自己。她嫉妒和自己一樣渺小、一樣低劣愛著的倒影,怎麼能夠在早已預見盡頭的夢裏,露出幸福的笑意?
《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彼女がその名を知らない鳥たち)交纏不清的落寞及回憶之所以撼動,正因為我們深知所有對過去的留連不捨,其實遙遙接往一個再三被憧憬的未來。將之名為當下的時光,是「以前」和「以後」辯證的倖存。沒有以前,我無法體會何謂此刻。沒有以後,我不曉得還可再把握些什麼。我們用以思念過去的姿態,影響了當下開出的花朵。
「我絕對不會順你的心意的!」女人轉身,在街上放聲嘶吼。只有對現在、對落魄的男人加以否定,她才能確信自己還未被以往拋棄,任何一個此刻都不要審判她苟延殘喘的美夢。「人類,被包覆在地底的子宮……妳也是孤獨的吧?」送錶的男子、口中的塔其立瑪干沙漠所編織出的渺渺之境,化為女人從過去向現今與未來依附的憑藉——是不是我們穿過時間的甬道,懷抱相同的落寞,才被允許相遇?
電影渾然融合虛實的片段,為的是描繪人們的舉止和際遇如何滲出回憶的痕跡,無論故事的女人或男人都被一段過去層層環繞、層層剝開,景格每一次回顧、連結都不斷變動著周遭的意義。「妳聽好,要把我生下。找個好男人,兩個人幸福生活,生下我。」最後,當畫面再度轉向以往,以男人的角度巡視、閃現記憶的投影,戀人們各持一半的過去,如今逐漸密合,有了全貌:終於,我不再一個人旋轉,當妳的孤獨、我的孤獨緊密依偎在一起。
離開原地,我們回到世界的軸心。成為彼此的瞬間,世界慢慢浮現。原來,愛過了。或者說,沒人可以真正愛著。關於那些一同經歷,但永遠來不及命名的一切。
電影資訊
《她不知道那些鳥的名字》(彼女がその名を知らない鳥たち)-白石和彌,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