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1日,我第一次在劇場裡看戲。
在上了整整一學期的西洋劇本之後,我始終沒有去正視,在臺北有這麼多人做戲、演戲和看戲。直到我在臉書上不斷地看到同為牡羊座的女子「簡莉穎」,寫出了一個又一個真真正正發生在當代台灣的劇本,讀過各種花式翻滾的劇評,即使可能會看不懂或感到無聊,我漸漸有種想去看劇,想去看這個人寫的台灣長什麼樣子。
於是,在9月1日晚上7點30分,我終於坐在了水源劇場裡(親切的小提醒:劇場和電影院不同,沒有辦法遲到入場,請和我一樣第一次看劇的朋友千萬注意提早到場)。
當晚上演的是《全國最多賓士車的小鎮住著三姐妹(和她們的Brother)》,只有一幕,所有角色在同一個空間裡進進出出,沒有華麗的舞台設計,只有一個又一個和你我身邊的人極其相似的角色,說著我們日常會掛在嘴邊的話題。
故事背景是一個曾經繁榮過的大家庭,在家長死去之後,被留下來的孩子們的故事。孩子有四個,大姐是沒結婚的學校老師,二姐是已婚的學校老師,三弟是在澳洲留學的待業青年,小妹是在便利超商打工的文青,而家裡除了古董賓士和三弟手上的勞力士,已經離以前的繁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了。今天這個家要招待從中國大陸返台的徐總,徐總不只是要來看看他們,更要給三弟一個工作機會,全家人在「老家的客廳」懷著不同的心思迎接徐總的拜訪。
「老家的客廳」是一個平田織佐式的典型操作。在《演劇入門》第69頁,提到了「半公共的空間」,平田織佐是這樣說明的:「所謂半公共空間的前提,就是具有作為故事的構成主體、核心的一群人待在那裡,如前述的一家四口,而相對於這群所謂『內部』的人,也有『外部』的人可以自由進出。」於是內部的人和外部的人有必要交換彼此握有的不同資訊,而身為觀眾的我們,就可以在對話之中一一得知內部的人和外部的人分別是怎樣的人,他們為何聚在這裡,又分別有何目的和期待。簡單來說,家人之間通常不需要一再地自我介紹或交代自己的工作內容,可是一旦有親戚或久未相見的朋友來訪時,我們時常需要重新介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現況。
有趣的是,在這個故事裡二姐已經不住在家裡了,嚴格來說的話是個「中間」的人。在家人間絮絮叨叨地憶當年、關心彼此近況、確認晚餐的準備等活動之中,我們慢慢認識了這一家人,同時和他們一起期待徐總的到來。例如家人間談起當時為何要送三弟出國留學的理由,是害怕中共打過來。二姐悠悠地說:「我覺得啊,要是真的打過來,爸爸也是希望先留兒子,再留女兒。......女兒有三個。像是人有兩個腎,要是割掉一個應該也還好。」先不論中共會不會打過來,這個家確實是重男輕女的,把所有的養分拼命地往唯一的兒子身上送,只盼能為整個家族開花結果。這樣的基本態度,在大姐、二姊和小妹的生活中反覆出現,形塑她們成為今天的樣子。於是在全劇的台詞之間,我們總是可以讀到或間接或直接的批判或維護。而坐在台下的我們,又有誰的家庭不是這樣的呢?
而「外部」的人,除了徐總和他的下屬,還有三弟的女朋友和二姐夫。我非常喜歡三弟的女朋友,不僅僅是因為她異常多話,更是因為她整個人就像是她在販賣的寵物用安全帽,既可愛又無用。藉由三弟的女朋友想要去澳洲打工,把這個話題引入這個場所,讓每個位置不同的人對此發表意見。而同為二十至三十歲的族群,我常常聽見朋友計畫要去澳洲打工,或是已經去了,或是去完回來用積蓄開了一間小店。戲裡和戲外的人們都一樣,常常讓我有種錯覺,我們不是得去中國大陸攀上經濟成長期的浪頭,就是該去澳洲領遠高於本地的薪水。
整部戲有太多細節可以咀嚼,因為我們和台上的這個家,都活在同一座島嶼上,在同樣不知所措的日子裡活過一天又一天。要我選擇一個意象的話,戲中人提到澳洲森林大火時死了好幾百隻無尾熊的新聞時,評論無尾熊沒有腎上腺素,遇到危險不會跑的時候,我總覺得這些無尾熊就是這個家的象徵。家裡的每個人都對於現實有自己的想像,而不願意面對真正的現實,可以說是正常,也可以說是自欺欺人。只是當活生生的人在離你不到五公尺的地方演戲的時候,你會覺得這些人就是我們,於是更能夠清楚地看見我們在別人眼中的樣子。
這是一齣2015年首演的戲,可是放到2018的今天來看,我們還是困在同樣的地方。
參考書目:《演劇入門》、《服妖之鑑:簡莉穎劇本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