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再也無法傷害我了:《一點一點流光》

《一點一點流光》書封。 

  以前,詩人蘇紹連在網路上提出過一個問題:「這世界上有沒有意象的詩嗎?」換言之,有什麼詩是只傳達觀念跟情緒,卻不會在讀者眼前形成任何畫面的嗎?如果真的有這樣的詩,有任何可能還能是好詩嗎?

 

  洪丹的詩集《一點一點流光》對我來說就是沒有意象的詩。閱讀的時候不會給我任何視覺的想像,但取而代之則是大量的引用、諧擬,成為核心的是同音雙關與所謂的「鄉民俚語」,引導讀者再三分析背後的用意,而不是停留在第一時間的審美。

 

  因此,洪丹的詩某程度上成為了摩斯電碼,只有已經知道解碼規則的人才了解箇中趣味,譬如已然逐漸凋零老去,過往曾經流連於PTT、為周星馳電影老梗發笑的使用者。過了一百年之後,若沒有數十萬字的附註與解釋,就無人能再理解這些詩究竟在說什麼。

 

  他的創作也就成了一種閱後即焚的秘密訊息。不僅全然沒有意象,更是只為了當下而作。那個當下是即將焚毀去到下一刻的瞬間,他的笑必然帶著灰暗與痛苦,否則這些句子不會如此晦澀,譬如〈沙漏之二〉中他寫道:

 

這世界再也無法傷害我了

不要抱持任何希望
別跟我說什麼
隧道的盡頭有光
極力睜開雙眼觀看
只能看見黑暗
即使
仍然相信伸出手的人
但會有天亮的時候嗎?
雖然參加了遊行
心裡依舊偷偷想著
同志噁心死了
該不會真的覺得
LGBTQ也可以結婚吧
有時誠心許願
那些提倡廢死的家人都該被殺
不懂到底要多反智才會說出
「反核,不要再有下一個福島!」
好想不顧一切地怒吼
先拼經濟再來考慮環保啦!
我啊,很早以前就無法同意
不要砍樹、拒絕巨蛋
或者
保護海龜、少用吸管
這一類的命題
你難道不曾想過

⋯⋯⋯⋯

 

  這首詩由各種時事口號與濫調套語構成,唯一把這些無味句子串在一起點亮它們的,是「這世界再也無法傷害我了」與「你難道不曾想過」。這首詩貌似平舖直敘,卻是傳統文學中的典型「迴文詩」,正著讀與倒著讀都成詩,但在〈沙漏之二〉的狀況中,正讀與倒讀的意義完全相反。

 

  正讀的時候,陳述的是因為決心服從於多數意見、主流觀點,導致「這世界再也無法傷害我了」。所謂「打不過就加入它們」,令人想起五、六年前PTT曾經流行這樣的句子:「同學你有什麼困難說看看啊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加入國民黨」。那時台灣政府與中國的關係達到了前所未見的親密新高峰,這樣的句子會流行開來,顯示的是青年世代對於政治現實的厭倦跟無力,然而所有的極端狀態都有其反作用力,接下來發生的就是反服貿太陽花運動。那些曾經看似自暴自棄說著「同學你有什麼困難說看看啊說不定我們可以一起加入國民黨」的人,最後上了街頭,改變了歷史。

 

  倒讀的時候,則是拼命堅持住了與主流觀點不同的立場,而讓「這世界再也無法傷害我了」。這首詩的名字叫做〈沙漏〉,與書名互相呼應。所有的信念都像是沙漏,隨時間慢慢流失直到一滴不剩。《一點一點流光》既可以解釋成「流動的光線一點又一點」,也可以解釋成「流失到一點都不剩」。前者的流光,是擊空明兮溯流光的流光,後者的流光,則是流到空空如也的流光。

 

  洪丹11月25日在臉書上發佈〈沙漏之二〉的前半首,附註寫著:「我已經可以接受,無論如何溫暖、寧靜、安全而堅不可摧的沙漏,終有流光的一刻,但我仍然害怕的是,流光以後,再也沒有一雙手願意,把沙漏倒轉過來。」

 

  《一點一點流光》是一本消逝之書,雖以消逝為名,但許願世間之理由剝而復,否極終將泰來。如果有那麼一個時刻,世界就再也無法傷害我們了。

 

 

書籍資訊

書名:《一點一點流光》(中西兩翻雙書封設計)

作者: 洪丹

出版:圓神

日期: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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