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視荒蕪:《生命之詩》是一首用死亡譜寫出的詩歌

《生命之詩》劇照。

 

  《生命之詩》片名直翻的話,就是「詩」。《生命之詩》最初的畫面,在汩汩的水流聲中漂來一具浮屍,螢幕上斗大出現整部電影的標題:「詩」。「詩」與屍體畫面上疊合,是詩歌與死亡/衰亡之間緊密關聯的暗示。

 

  《生命之詩》講述一個老婦人美子,她被確診罹患失智症,同時她正剛開始學習如何寫詩。有一天,美子被通知她獨立撫養的外孫在學校與其他的同學一同性侵一位女同學導致這位女同學自殺,而這位女同學,正是在電影開頭的浮屍。

 

  從電影的開頭,女屍和美子的關係就曖昧難解,當漂流女屍的畫面下一幕切換到美子時,在觀者的心中,或許略過一絲的假想,這個女屍是不是就是未來的這位老婦?但當美子從醫院出來後,她和一輛救護車擦身而過,在她背後出現的是那位女童母親的哭嚎,我們才知道,那個女屍並不是老婦。

 

《生命之詩》劇照。

 

  在「具象」的層面上,女屍和美子在此刻被切割成兩個不同的個體,但是在「抽象」的層面上來看,美子所罹患的疾病仍是代表著死亡/衰亡命運的籠罩與必然,爾後當她發現自己的孫子就是害死這位女童的兇手之一時,兩個人的命運上的交織就更引人聯想。

 

  這是導演運用技巧性的安排讓這樣的交織若隱若現,這樣的安排更貫串在整部片中導演所呈現出美子的行為表現上。美子的做法究竟是刻意的?還是因為失智而伴隨而來無意?美子是刻意要設個局給她服務的病患以為了籌錢?美子是刻意假裝不認識女童的母親而顧左右而言他?美子是刻意拿走女童的照片放在孫子面前為了引發他的罪惡感?是美子去報的警?是美子故意讓女兒在孫子被逮捕的隔天到家裡來撲空?這些疑問不斷地伴隨著觀看的過程,不斷進入觀眾的心中。

 

  美子的寡言,讓上述行為背後的動機更難參透,又仿若她已經逐漸沉入失智與死亡的陰影當中,可是她行為代表的意義卻越來越清朗。詩歌課的第一堂,老師說在學期結束時,要完成一首詩,從美子開始學習寫詩的那一天起,她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詩歌該如何寫,老師說要好好的看,她張大眼睛看著身邊的所有事物,紀錄下所有的感受,在這些感受是否也交雜著那位與她命運交織的女童所帶給他的衝擊?她好好的看,她看出了什麼?她寫不出來,是因為她沒有從周遭環境中「看」出什麼,還是因為她無法從交織在她身上的「困境」中「看」出什麼?從最表層「失智」的安排來看,在語詞的匱乏的狀態下,詩真的可能存在?但更深一層來看,在死亡而且是善良人無辜遭禍的苦難的陰影底下,詩真的可能存在嗎?

 

《生命之詩》劇照。

 

  「詩歌應該是要歌詠美好的。」美子對著詩歌朗誦會的那位刑警這樣說,可是在這樣死亡、罪惡的泥濘中,長得出詩歌之花嗎?在詩歌課的最後一天,沒有一個人寫出詩來:就算努力看,就算傾盡所有教授,就真的寫得出詩嗎?就真的有人會在意寫詩這件事嗎?美子在講台上留下她唯一也是最後的一首詩,並留下一束鮮花,這個鮮花是她留下來的美,也是祭弔她的死。詩歌朗誦的聲音由美子的過渡到女童,鏡頭帶出女童最後一程的風景──那些也正是美子在想詩歌時經過的景色(又再一次出現,美子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美子的詩歌仿若在道出女童的心聲,而美子究竟跑去哪呢?在最後一幕汩汩的流水中,美子是否也真的走上和女童一樣死亡的命運?

 

  詩歌課的開始與結束,是美子和死亡的陰影從交織到結束的時段,這首詩正是走向死亡(失智,或是走向和女童一樣的命運)每一課的美子譜寫出的生命之詩。詩消亡了,詩出現了。教詩歌同時作為詩人的老師說道:「詩已經正逐漸走向消亡」。這是導演的反命題?還是導演的正命題?還是正言若反?這是一位失智老人一切無謂的舉動?還是一位有意為之的意志刻意的策劃?還是失去什麼和看到什麼從來不是互斥的命題?是死亡讓詩無法被書寫,還是只有建立在凝視死亡的陰影,意義的絕對匱乏下,那個若隱若現乍現出來的,才是真正詩歌的靈光?

 

 

電影資訊

《生命之詩》()-李滄東,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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