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小津安二郎《東京物語》必須是在東京?

《東京物語》劇照。

 

  小津安二郎的電影以簡單卻深刻的美學風格作為特色。表現手法的簡約和劇情設定上的節制並不意味著意涵上的單純,相反的,小津電影中的元素彼此間是環環相扣,而且彼此之間的緊密相連使得劇情元素之間的關係,能夠從具象一層又一層地翻出至抽象的層面,使得每個單純的舉手投足和噓寒問暖之間都具有一種普遍人性的深度與渲染力,並且有著不得不如此進行的必然性。小津安二郎的代表作《東京物語》就深具這樣的特色。片名中的「東京」,就不僅只是故事場域的點出,也不是隨便哪個場域都可以代替,它是作為整部片時代更迭與人心思變最具體而微表徵及兆頭。

 

  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描述一對年邁的夫婦從廣島一同前往東京探望他們的孩子,被眾位孩子輪番接待,也可以說是互踢皮球,在這裡頭,好似只有次子的遺孀紀子是真心款待兩位夫婦,回程的路上,妻子因病離世,獨留下丈夫回到廣島守著只剩一個人的空間。

 

《東京物語》劇照。

 

  雖然故事都集中夫婦兩人在東京中的活動,但是東京其實一直是作為廣島的對照組。在最直觀的層面上,東京是代表的是兒女們自己的生活圈,所以已經有著自己生活圈的兒女們,自然對於生活圈已與自己有所不同的老夫婦的突然來到,感到生活節奏被打亂的不適與不耐。

 

  再更近一步來看,東京不僅代表的是另一種生活圈的對照,它更是兒女們「現在」的生活圈,是兒女們的「現在」,因此老夫婦不僅要適應兒女的「現在」不符合自己期待的落差,兒女們也要同時再一次面對著曾經與自己父母「過去」共同生活時的摩擦——最明顯的就是又如同「過去」一樣晚歸酒醉的老爸,巧的正是,那一次父親酒醉與朋友談的正是子女的「現在」不符合自己的期待。

 

  東京和廣島,對照的是子女與父母兩個生活圈,也既是發展出新的「現在」的兒女與已經停留在「過去」的父母,但更大的層面來說更是兩個時代的對照,「現代」的生活與「過去」的生活。

 

  東京與廣島,過去與現在的對立只是暫時的,過去必然地隨著與現在的對照下慢慢消逝。

 

《東京物語》劇照。

 

  在開頭與結尾處,鏡頭都出現火車行駛的畫面。火車,把夫婦載往到東京,最後只載了一位回來。片中的丈夫曾說,「多虧有了火車,我們才能夠來到東京探望他們」。火車,可以說是現代社會的象徵,他載著年老的夫婦前往東京,一方面我們可以說,這是縮短了過去與現在的距離,二方面更是讓過去必然地前往到現在而加速過去的逝去,仿若是一對舊時代的夫婦和過去的時光道別,但在更抽象的層面來看,火車也將人帶走兩人,帶回了一人,火車的流動感以及運行感,就是一個具象化的流光,把人帶走,帶去他們該去的地方。

 

  在結尾之處,鏡頭拍到了坐著火車回到東京的紀子。和老夫婦的眾位子女們不同,紀子也是一個停留在舊時光的人,她還緬懷著過去已逝去的亡夫,安排她表現出與眾位親生子女更為體貼的舉動,與其說是要反諷親生還不如外人來的孝順,不如說更是要加強整部作品不斷出現的,過去與現代彼此對照與彼此消融的主題。紀子對於老夫婦的體貼,為了是讓他還能夠抱有著他對亡夫的思念,如果她還保有著繼續把他們視為父母的心,我想,他(丈夫)就還算繼續活著吧,活在我的心中。

 

  只是時代在變,人心思變,紀子知道自己不可能永遠保有這樣純粹的心意,所以也當然承擔不起父親與京子對她孝順的讚揚,當京子抱怨著哥哥姊姊們的不孝時,紀子反而為那些哥哥姊姊們說話,並說自己總有一天也會變。這是寓有最深情的思念與對過去的緬懷才能感受到必然逝去的徒勞與哀傷,紀子這樣的自覺,仿若在整部片中同時具有一個時代轉換見證者的身份,對它保持敬意與愛護,但也接受他們的離去。所以在最後其中的一個鏡頭,拍到了坐著火車回到東京的紀子。就算紀子不想,時光,要也把它載往她改去的地方。誠如大姊所說的:「媽來到東京這件事,就彷彿是一個預兆。」

 

 

電影資訊

《東京物語》(とうきょうものがたり)-小津安二郎,19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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