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彼得堡,這個城市的名字幾經更替,在蘇聯時期它被以革命者列寧的名字命名,與愛沙尼亞及芬蘭的距離遠比其他大城市更近,它接近極圈,很早就開始下雪,即便是夏天總也突然地被雨襲擊,它孕育了許多的文人雅士,普西金、杜斯妥也夫斯基都曾駐足於此,甚至直至終老。《文字慾》用兩個小時多的片長,記錄傳奇作家多甫拉托夫(Sergei Dovlatov)於列寧格勒的一週生活,那是1971年的11月初,他離開列寧格勒的前一年,隔年他就會前往塔林。
《文字慾》的開頭即是那俄羅斯的銀白,細雪不斷落下,嚴冬來臨,伴著當時的政治氛圍或許再令人憂傷不過了。布里茲涅夫已當政了幾年,史達林死後解凍的氣氛經過赫魯雪夫時代短暫的開放後又重回封閉與停滯,這樣的寒冬幾乎定調了蘇聯後半時期的主旋律,直至戈巴契夫時期才出現了新氣象,可惜那時的多甫拉托夫已身在美國,也無法得知過了幾年他的作品將受到祖國讀者的廣大喜愛。
片中多甫拉托夫的創作從來沒被刊登,他為許多雜誌寫稿,但他文字中的反諷總是激怒主管。《文字慾》將鏡頭聚焦於多甫拉托夫,是為了紀念這位傳奇作家,同時也批判了當時的政治氛圍及對思想的箝制;片中亦有一段「劇中劇」與全片意旨成了明顯的對比,人們為了慶祝即將到來的革命紀念日,決定拍一部影片,片中於沙皇時代的文豪們穿越時空來到了共黨統治下的俄羅斯,人們復刻他們的模樣,卻扭曲他們的精神,普西金、果戈里、托爾斯泰、杜斯妥也夫斯基等等在一艘大船前走動,對著鏡頭讚歎工人們的偉大貢獻與蘇聯的統治。當時資本主義國家的技術革命正如火如荼的展開,但蘇聯仍把重工業產量作為超越西方的戰略目標,這些演員們背後的大船正見證著蘇聯衰敗的開端,而思想的僵化與凋零則是已有了幾十個年頭。同樣是以演出的形式重現當代情境,這劇中劇正是本片批判的對象。
《文字慾》一片帶有許多的長鏡頭,且多有「跟隨」的視角,我們跟著多甫拉托夫的背影,一如重新走過他那個禮拜的時光,我們跟著他與妻女見面和爭吵,得知這個男人調配文字的能力比調和家庭關係更擅長許多,我們拐過一個彎道跨過一個門檻,見到他的一個個朋友們,那些偷看禁書,努力寫些「正經」事兒的人們。攝影機總是置身人群,如若我們正參與他們的思想革命。他們如同啟蒙時代的哲士,圍著一張桌子,又或倚在門旁,談論著誰的作品,議論著近來的政治狀況。除了雪白之外,淺咖啡的色調讓七〇年代的人再度活了過來。
對當時的文人來說這個國家只剩語言,文字已死,而以文字承載及流傳的思想又如何能存在,國家要求文人歌頌勞工階級,一切的創作都只為一個目的而生,其餘文體沒有存在的價值,思想箝制無所不在。在容不下自己的國家,有人選擇了自我流放,不論仍身在故鄉抑或移民,都是潛逃。《文字慾》中沒有引用多甫拉托夫的文本,也許是因為在當時他尚未成為「英雄」,一幕他站在飛散的紙中的畫面,流露出位於時代交接的寂涼與拉扯,文人的心血無人在意,唯一的用處是成為廢紙供孩子們使用。在全片的六天中並沒有描寫多甫拉托夫的心理變化,而是一一刻畫他的生活片段,每一個片段都是自成一個故事,卻又沒有結論,常常是在某個人的質問或對話中跳到了下一個場景,這樣的破碎性也許代表了當時的多甫拉托夫也沒有答案。
他時常夢見布里茲涅夫,片中他總不忘幫女兒買個德國大娃娃,一個是夢靨一個是執念,之於文學一個是環境的壓迫,一個是湧動的思想。《文字慾》一片雖聚焦於1971年11月的六天,卻時常讓人感覺置身列寧格勒保衛戰後的殘破,即便讓百年前的文豪再現,也無法解救思想禁錮的人們,本片沒有述說多甫拉托夫的成功,缺點亦是點到為止,例如酗酒問題等等,它只想帶我們回到那個時代交接之際,尚未蓋棺論定之時。
電影資訊
《文字慾》(Dovlatov)-Aleksey German Jr. ,2019[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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