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歲的夏天,少年回過神來發現他已經身處在暴雨之中。於是他偷偷地搭上船前往東京。告別這個彷彿就要讓自己窒息的世界。他佯裝堅強,在船上,在東京的街頭走著。直到獨自一人在歌舞伎一番街口鮮紅又巨大的電子看板前才呻吟似地說:「東京好可怕。」
他想借用網咖的洗澡,店長鄙夷又厭煩地說你把地板弄髒了;他吃著丼兵衛想要尋求網友關於打工的建議,卻遭到酸民的冷言冷語;他聽說離家出走可以去當酒店的少爺賺錢,高興地在歌舞伎町亂闖,結果流落到在垃圾桶旁躲雨,還被路過的男公關踢了一腳,撞翻了垃圾桶,瓶罐散落一地。他忍受著路人的白眼默默地在雨中撿起瓶瓶罐罐。就在這個時候,他撿到了一把槍。
一把真正的槍,裡面還有好幾顆子彈。「如果第一幕出現一把槍,那它一定得發射。」這是契訶夫留給世人的名言。於是,故事就從這裡開始了。
槍是整部電影中隱而不言的象徵。它是力量、也是暴力;它可以奪去別人的性命、但也可以守護摯愛的人;它可以威脅別人、也可以讓自己不受人妨礙。最重要的是,槍是「大人」的武器。少年在電影中開了兩次槍,兩次都是為了少女。也只有舉起槍的瞬間,少年才得到了跟大人相同的力量。被槍指著的時候,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第一次是少女即將被男公關帶走,少年鼓足勇氣想要救她,卻被狠狠地按倒在地上時從腰間抽出開火,男公關嚇得頹坐在地,少女趁機與少年跑到廢棄的大樓中;第二次是為了帶回撫平發狂的天氣獨自一人成為祭品的少女,少年奮不顧身,不論大人的威逼利誘,少年仍然用堅定卻顫抖的雙手握著槍與照顧自己的大叔、警察對峙。
槍隱隱地勾出大人小孩的鏡像。這是電影中另一個顯而易見的象徵。
在電影中各個細節中都可以發現導演不斷地問究竟怎樣才算是大人,怎樣才算是小孩?法律規定滿十八歲(或二十歲,好曖昧。)就是大人。難道大人是年紀到了就會自動成為的東西嗎?就跟寶可夢進化一樣嗎。孩子不是國家應該守護的存在嗎?那為什麼在嚴寒的八月,卻沒有一間旅館願意接納這群孩子呢?
母親過世後獨自一人保護弟弟的少女,是大人?還是小孩?
老練中帶著散漫、孩子氣中又看得到成熟的大叔,是大人,還是小孩?
獨自一人跑上東京,佯裝堅強的少年,是大人?還是小孩?
看似獨立自主的女性,卻又屢屢面是失敗、偶爾也相信都市傳說的女人,是大人,還是小孩?
在電影裡,可以從各種線索中看到這樣的提問。那大人與孩子的差異究竟在哪?我們都知道絕對不是年齡,而是手中沒有的東西。
小孩子沒有力量,大人則是從指縫中流掉了年輕時的奮不顧身。曾幾何時長大的我們擁有手槍、金錢、處世之道,卻已經不會為了一件事情賭上一切去拼搏。
在電影中大叔把少年趕走的晚上,他一個人喝著美格(Maker's Mark)醉倒在吧檯前,口中喃喃自語:人年紀大了,就不得不選擇事情的先後順序。一旁的女人聽到後吐嘈說:你身上充滿昭和時代的臭味,離我遠一點。但女人又何嘗比較好?她開心地做著收集鄉野奇談、民俗傳說的文字工作室工作,卻說這份工作只是跳板。她滑開平板,穿上筆挺的西裝、窄裙去毫無興趣的公司面試,大聲地說:貴公司是我的第一選擇。
長大有了常識,會計算損益得失,這卻也成了枷鎖。它告訴我們什麼不可能、不要去挑戰、不要去衝撞。大人與小孩的差別就在這裡。小孩子什麼也沒有,也不知道要前往什麼地方,只知道要離開什麼地方,所以用力往前跑、穿過水花、刺鐵絲網、平交道以及鐵軌。大人應該知道要前往什麼地方,卻連一步都踏不出去。
所以才需要槍。
槍在電影中是一體兩面的象徵,是力量,也是奮不顧身。它讓少年得到力量去帶回少女、也讓大叔勾起內心的小孩,不顧後果地壓制警察,讓少年得以穿越破窗跳上鏽蝕的逃生梯往頂樓奔去。這個瞬間,一切已經逆轉,電影中的大人成為了小孩,小孩成為了大人。
槍在下著雨的第一幕後便開始便貫穿全劇,在豪雨中、偶爾放晴的陽光中、RADWIMPS的歌聲中,隱而不喻地帶出整個故事。
電影資訊
《天氣之子》(天気の子)-新海誠,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