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對著鄰居院子裡的幾隻狗做過這樣的實驗。我對牠們唱普契尼歌劇《強尼史基基》(Gianni Schicchi)的女高音詠嘆調《啊,親愛的爸爸》(O mio babbino caro),牠們都發出「嗚嗚嗚」的聲音,顯得躁動不安。換成貝里尼歌劇《清教徒》(I puritani)裡一段著名合唱的男高音solo樂段〈給親愛的妳〉(A te, o cara),狗卻像沒聽到似的,完全不予理會,抓癢的抓癢、散步的散步。最後我對著牠們唱莫札特歌劇《女人皆如此》(Così fan tutte)裡面的男高音詠嘆調〈愛的氣息〉(Un’aura amorosa),狗就乖乖的坐下聽歌,聽到後面紛紛趴下,十分安穩的睡起覺來。
從這個實驗看來,「音樂是一種感覺」,大概是相當可信的說法。莫札特之所以被認為是最佳胎教音樂想來也有其道理。狗對聲音的敏感度遠高於人類,牠們雖然不懂音樂的轉折與奧妙,大概也不懂音樂背後的諸多情感,但對於音樂內在的平衡特性卻有著生物本能的反應。因此,儘管〈啊,親愛的爸爸〉在人耳中聽起有其優雅和刻畫深人心入微之處,但那種忽高忽低的曲調,對狗敏銳的耳朵大概是一種折磨吧。而貝里尼的〈給親愛的妳〉雖然十分優美,但大概就是太講究如絲般的滑順和優雅,對狗來說就有如清風過耳,不痛不癢(不知貝里尼對此應該要感到高興還是吐血)。但莫札特就不同了,他的音樂也有高低起伏,也不乏激昂的情緒,但多數的時候,莫札特的天才在於他能夠將歌詞的意義、音樂旋律和歌詞所使用的語言內在的音樂性緊密結合,達到一種渾然天成的感覺。莫札特之所以是莫札特,並非偶然。
全新的生命
「音樂是一種感覺」,這樣的念頭自二十多年前第一次接觸歐洲古典音樂,便一直在我心頭縈繞,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間在網路上看到法國指揮家Georges Prêtre(1924-)的演出,使我大受震撼,這才徹底領悟到「音樂是一種感覺」到底是什麼意思。
即使不聽歐洲古典樂的人,大概也多多少少聽過一些大指揮指家的名字,例如托斯卡尼尼、卡拉揚、伯恩斯坦之類。Georges Prêtre並不算是這類馳名世界的指揮家。但他在古典音樂界的地位(也就是在所謂的「圈內人」之間),是無庸置疑的。他獨特的指揮風格反映了法國式的浪漫樂風,他以面部表情和肢體語言,來向交響樂團成員傳達樂曲應該具有的情緒張力,在歐洲古典樂壇獨樹一幟。
以下這一段他與德國司徒加特電台交響樂團練習布拉姆斯第一號匈牙利舞曲的片段,更清楚顯示出晚年的他如何表達音樂裡的情緒。在此影片中,Goerges Prêtre指揮司徒加特電台交響樂團演奏布拉姆斯第一號匈牙利舞曲(彩排過程及正式演出):
不論是什麼樣的曲目,到了Prêtre的手中,就會發展出一種新的生命。比方說許多大指揮家指揮過的拉威爾的《波麗露》(Boléro),在Prêtre手中就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度。年輕的時候,他的《波麗露》充滿著激昂和熱情,年老的時候則顯現出世情豁達的態度。
1994年Goerges Prêtre指揮《波麗露》全曲,那時他已經七十歲了,音樂裡的沉穩和肢體語言的精練已經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
去年(2013)十月,Prêter以89歲高齡重登指揮台,指揮了布拉姆斯第三、第四號交響曲。我們不知道這位浪漫派指揮大師還能夠活躍多久,但對於聽過他指揮的人來說,他的音樂所具有的感染力是無庸置疑的。關於這一點,我們只要看一下2008年他指揮法國國家交響樂團演出歌劇《鄉村騎士》(Cavalleria Rusticana)的〈間奏〉(Intermezzo)便可見一斑。
Prêtre對〈間奏〉的詮釋──彷彿一場人生之歌。
音樂之為一種感覺、一種人生的體悟,就像Prêtre將〈間奏〉指揮到末了之時,那輕盈的手勢一般──晚風吹動年邁指揮家的頭髮,他的手在空出畫出曼妙的圖形,一切盡在不言中。
同場加映
Arte電視台關於Georges Prêtre的記錄片《音樂的衝動》(法文標題為L’urgence de la musique,德文標題為jetzt und immer Musik)。影片主要講法文,此外有少量的德文,無字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