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龍貓大王通信

　　如果你看過《破案神探》（Mindhunter）或是《緝凶：飛機炸彈客》（Manhunt: Unabomber）這樣的真實刑案影集，你應該會同意我的這句話。真實世界與好萊塢銀幕上的世界，是兩條相距很近、但卻有明顯分際的平行線。其中一個差距，就在於謀殺在我們的世界裡，平淡如水，像默默走著的秒針，安靜又確實，安靜地帶著被害人走向無法回頭的那一端。今晚也許你要上門拜訪兒子與媳婦；也許你想問問每晚都來病床照顧你的太太，今天為何缺席了。當你打開那扇你過去無比熟悉、往後你永遠不想再開啟的家門時，他們都在家，肢體扭曲著，他們像秒針一般不再回頭了。你不會像好萊塢電影一樣哭叫、搖著屍體怒吼是誰殺了他們；背景也不會響起哀愁綿長的大提琴配樂；一切都如此安靜，彷彿時間與遠走不久的惡意協議好了，一切的暴力都已經悄悄回到時間底下，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你。

　　我不清楚蜜雪兒麥納瑪拉為什麼會踏上探查連環殺手的旅程，她是一位妻子、一位女兒永遠能把房間搞得混亂的媽媽，她不是《沉默的羔羊》裡的克萊兒，她不是《魔鬼終結者》的莎拉康納，她沒有私仇在心、她也沒有警察世家傳承。一位主婦把追查謀殺案當成了自己的休閒日常，坐在女兒的玩偶旁整理紛亂的便利貼，上頭寫著凌亂的、從某個網頁上臨時手抄下的無頭訊息。而當女兒入睡時，媽媽變成了偵探，不，我說得太保守了，如果對照那份執著來看，麥納瑪拉在夜裡化身成為睜開雙眼的正義女神，目光如炬，不放過網路上的一丁點可能，要為被時代遺忘的屍體們找出一個答案。

　　這會是好萊塢最喜愛的題材，瑞絲薇絲朋也許是最適合的演員……但那是好萊塢，而麥納瑪拉的休閒不是每周一小時的刑偵劇，這只是日常休閒，而日常充滿好萊塢嫌棄的枯燥與挫折。麥納瑪拉獨自在這條看不見出口的黑暗隧道裡，花上數年大量的「日常」時間，找尋一個甚至不確定是否存在的連續殺人魔，這是好萊塢編劇也束手無策的大海撈針。但還好有《惡魔的背影》這本書，它是這趟旅程的側寫，看麥納瑪拉話說從頭，從她收集的大量資料裡，還原一個她堅信的血腥歲月： 50 起性侵案、 10 起虐殺案、 20 多年來卻似乎連點明確的偵查方向都沒有。而只有一個日常窮極無聊的主婦，試著跟上兇手的腳步，想要拾取殘酷人魔無意中遺落的錯誤。

　　《惡魔的背影》當然好看，好看在「金州殺手」數十年來犯案之兇殘無情；好看在麥納瑪拉收集的線索既廣又多，把 30 多年前的加州家戶夢魘寫得連空氣都浮現；好看在惡意如影隨形，麥納瑪拉無私奉獻睡眠與健康的真心令人感動。

　　這只是日常，一人用日常來對抗一名殺人魔的日常。但你絕對能在《惡魔的背影》裡看到《破案神探》那般貼近黑暗的真實時刻。麥納瑪拉細緻的調查，讓她幾乎同時從兇手、被害人、警方與司法單位的角度觀察這些無人聞問的懸案，如此全面又深入，讓人不禁想起一句老話：「當你遠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惡魔的背影》難得之處，在於麥納瑪拉同時記錄了自己的走火入魔，她把這樣被人譏笑「白日夢偵探」的追兇過程，比擬為一場心動：「因嫌犯而生的興奮感與第一次談戀愛那純純（蠢蠢）的感覺實在很像。」

　　跟隨麥納瑪拉在《惡魔的背影》這些殘忍又詭異的案件中穿梭，的確能體會這趟追兇之旅並非只有沉重與懊悔挫折，雖然也很難感受到那種初戀青春，但是我們能看到她並不孤單──退休刑警、網路同好與仍然不放棄的調查員，素昧平生的他們都在獵捕相同的目標。這是《惡魔的背影》書中少見的輕鬆時刻，看他們像老朋友一般開著玩笑，特別是那些針對那個獵物的玩笑，令人心頭一陣溫暖。這是屬於平常人的療傷打氣方式，即便他們對付的是狡詐多變的殺人魔，他們仍然需要這樣的小時刻，讓垂頭嘆氣不要成為追兇過程中唯一的表情。

　　《惡魔的背影》整本書最令人灰心的部分。不是加州警方與民眾仍然找不到這位強暴魔，也不是麥納瑪拉的苦心孤詣沒有意義，而是這位主婦偵探，最後仍未看到惡魔的真面目，就被迫離開這個人世，這幾乎比起警方只差一步就抓到兇手還讓人洩氣。

　　有人把謀殺當日常，而麥納瑪拉把追兇當日常，日常似乎常常與洩氣連繫在一起，但對麥納瑪拉來說，這麼多年來無償的付出與尋訪、投入的熱情與瘋魔，讓她的偵探小日子活得如此發光發熱，彷彿喚醒了我們心中的福爾摩斯，彷彿我們也得到了那樣不知疲倦的激情。

（本文為《惡魔的背影》書評）

書籍資訊

書名：《惡魔的背影》 I’ll Be Gone in the Dark: One Woman’s Obsessive Search for the Golden State Killer

作者：Michelle McNamara；譯者：林琳

出版：臉譜

日期：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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