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凱麟(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藝術跨域研究所教授,第二屆青少年暨全國評論文學獎電影類評審委員)
參與本屆電影評論的稿件都有不錯的寫作功力,在文章中也展現了各自的偏愛與省思的觀點,許多參與者不約而同地評論了今年的熱門影片《寄生上流》與《小丑》,亦各有不同的切入角度。
大多數的評論著迷於劇情的說明與解析,也很能穿透人物舉止言行中的幽微暗影,給予深刻的反思。然而電影評論離不開影、音的構成分析,如果僅滿足於故事情節的剖析並不能算是好的電影評論。確切地說,導演如何取鏡?光影色調如何調控?攝影機如何移動與停止?影片如何剪接?何以採用這首或那首配樂,或何以沒有配樂?這些「影音元素」是使得電影成為電影的基本條件,它們並不是中性的載體,也不是隨意與不假思索的。電影就是影音的構成,而不僅僅是其劇情,即使劇情精彩絕倫,也不宜忽略影像的存在。對影音元素的忽略使得許多參與者的評論成為單純的劇情說明,彷彿僅是將觀影經驗轉化成文字重述出來,再添加自己對劇中人、事的品評,就是一篇電影評論。然而,這樣的電影評論中其實沒有「電影」,只有「故事」,電影史一百多年來的發展並不在於故事的演進,因為在漫長的文學史裡,特別是經由小說,我們早已見識了各種故事及講故事的可能,電影並不只是「另一種」小說,何況當代小說也已不只停留在講故事上,而是有更多關於形式與語言的嘗試與創新。
電影亦然。而電影與小說是完全不同的創作方式,電影評論不應將電影視為是小說,而應嘗試突顯每一部電影中調度與轉化影音元素的創造性手法,思考這些影音元素如何與電影情節結合成一部值得觀看且具有啟發性的作品。
確切地說,電影涉及由影、音所構成的時間與空間,原創性的電影必然透過影音的構成創造出風格化的時空,講述某一事件的電影必然也獨具著由此事件所銘刻的時空組合。比如,我們應該問,《小丑》如何透過影像的運動構建了電影中的城市空間?露天的樓梯、與母親共居的密閉公寓、公寓中陳舊的電梯、大樓入口空洞的信箱牆、如迷宮般的走廊……,這些鏡頭內部的空間樣態最終所決定生活的模式,並不會比電影中的對白或情節不重要,相反地,導演其實已經透過影音的布陣告訴觀眾,小丑是如何在這樣充滿敵意與惡的時空結構中不可避免地誕生與魔化。
同樣的,比如《寄生上流》,我們亦可透過電影中的時間性來分析導演究竟怎麼使得「寄生」逐漸地成為事實,那是一點一滴侵入的過程,而電影如何以不同的節奏剪接出「寄生發生的時間性」?寄生者與被寄生者在電影中是否擁有在影音構成的不同動靜快慢?又或者,當寄生者進入上流家庭時,時間的速度是否因影音的不同而被改變了?這個改變意謂什麼?與劇情合拍,亦或逆反?
這些幽微的影音元素主導著一部電影的構成,推動著劇情或事件的進展,是一個導演在拍戲時首先在意之事。作為「電影」評論,不應忽略影音元素,而僅關注於情節。
電影裡的時間與空間並不等同於日常生活的時間與空間,因為電影的時空是被影音所重新創造出來的,一個導演的創造性有多少,他電影裡的時空創造性就有多少。而除了鏡頭的取景與移動,影像的各種動態主要來自剪接(蒙太奇),因此對於影音剪接方法的分析也應該是電影評論所關注的重點,這常是一個導演展現風格的關鍵。
比如《全面啟動》,導演如何透過剪接來切換不同的夢境?最後甚至用來抹除現實與夢境的區分?這既是時間與空間的纏繞與錯亂,亦是本片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影像,分析與評論這些影像的構成與剪接,將更有力地使讀者理解本片的精采之處,這亦是電影評論與小說評論的本質差異之處。
期待電影評論的未來參與者都能試著更專注於影像的分析,敏感於影像所傳遞的時空構成,並藉由對一部電影影音元素的深刻感受,抽絲剝繭,對導演的藝術手法與創新提出更貼近創作媒材的洞見,讓電影評論能成為電影作品所衍生的獨特產品,也讓讀者在讀完評論後不論是否已看過電影,都深受吸引而願意進入電影院(再)看一次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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