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人問我最喜歡宮崎駿哪一部作品，我會回答《風之谷》、《魔法公主》，或許還有《魔女宅急便》，但我始終不了解《霍爾的移動城堡》。

 

　　提到《霍爾的移動城堡》，大家通常會講「反戰」、「霍爾好帥」、「木村拓哉」，姑且不論後兩者吉卜力成功塑造的角色宣傳魅力，我想宮崎駿花了那麼大的心力做出一部電影，每一個鏡頭都有意義，如果只講「反戰」大概完全無法滿足導演每次都想說很多話的個性吧，但駑鈍如我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新年期間，東森洋片台連續兩天播了兩次《霍爾的移動城堡》，讓我好好再從頭想幾次。

 

　　關於蘇菲，非典型的宮崎駿女郎

　　宮崎駿曾經說過，「一個堅定向前大步走的女孩比一個堅定向前大步走的男孩還要吸引人」，如果稍微明白女性角色在宮崎駿電影中的份量，初看電影，不禁會對蘇菲有點失望。從外型與個性看，蘇菲都不是經典的宮崎駿女郎，她不是娜烏西卡，那種肩負世界上所有痛苦的女神；她的外型比不上小桑，嘴角沾著血、帶著骨頭項鍊的山犬少女；她甚至和宮崎駿筆下活力十足、充滿朝氣的女孩相差甚遠，她畏縮、沒有自信而且平凡，她和千尋一樣，和我們一樣，是平凡渺小的好人。

 

　　就算和千尋一樣，《霍爾的移動城堡》這個電影名稱也很誤導觀眾，以《神隱少女》來說，電影名稱「千と千尋の神隠し」直翻中文是「千與千尋的神隱」，千尋的名字出現在電影名稱中，在觀影前觀眾可以預設千尋這個主角。但《霍爾的移動城堡》出現的是「霍爾」，電影中的霍爾外型搶眼又超帥，但你一定可以感受到，心境變化最大的是蘇菲，導演著力描寫最多的也是蘇菲。這樣的落差讓我看電影時總覺得不太協調。

 

　　正當你以為宮崎駿要放棄「一個堅定向前大步走的女孩」作為主題時，那就錯了！平凡女孩最不平凡之處就是她的成長，成長令人耀眼非凡。千尋透過與父母分離、透過勞動、透過為心愛的人道歉等事件成長。蘇菲的成長除了外在的事件，電影中兩個關於心的段落我覺得至關重要，而《霍爾的移動城堡》並非反戰，而是百分之百的愛情電影。

 

 

　　關於入口，你要通往心的哪裏？

　　同一扇城堡的門，只要轉一轉羅盤，就可以通往四個不同的出口，這個設定好有趣，但我注意到的是電影中的另外兩扇門。一扇是蘇菲夢中的門，另一扇是蘇菲回到霍爾小時候與卡西法相遇的門。

 

　　還記得蘇菲夢中的門嗎？她聽到霍爾進門的聲音，地上有燒焦的羽毛及血的腳印，蘇菲上樓打開門進入霍爾的房間。霍爾的房間不是房間的樣子，是堆滿魔法玩意兒的黑暗洞窟。變不回人形的霍爾粗重地呼吸，蘇菲想要幫助霍爾找回他的心，受傷的鳥沙啞地問「你連你自己的魔法都破解不了，還想要幫助我？」蘇菲大叫「那不一樣，因為我愛你啊！」鳥答「太遲了。」然後飛走。

 

　　前幾次觀賞，我覺得那隻鳥代表霍爾的真實面貌，但不了解為何霍爾拒絕幫助。直到這次觀賞才驚覺「如果這是蘇菲做的夢，那應該是蘇菲的心的狀態啊！」這樣一想不禁豁然開朗。蘇菲打開的，不是霍爾比喻式的房間，而是自己心中的門。洞窟、受傷的鳥、鳥與蘇菲的對話，是一場自言自語的獨角戲，蘇菲提醒蘇菲「你愛他喔」、「快來不及了喔」。醒來後，卡西法催促蘇菲快點破解魔咒，接著蘇菲來到城堡外面，看著遠方自言自語地說：「我得要勇敢一點。」

 

　　蘇菲大聲地說：「因為我愛你啊！」這實在非常難得，愛情在宮崎駿的電影中很少用說的，僅此一次，宮崎駿大聲說愛你。

 

　　關於記憶，是大腦的事還是心的事？

　　第二扇門，是城堡支離破碎後守護戒指光芒所指的方向，蘇菲打開城堡的破門，走入隱晦模糊的黑暗空間。她回到過去遇見兒時的霍爾與卡西法，在時空陷落前，蘇菲大叫：「我是蘇菲，等著我，我一定會去找你的，在未來等我！」從霍爾與卡西法的動作看來，他們真的聽到了，但明明這沒什麼道理啊！

 

　　我喜歡把這段解釋為一段回憶，是過去真的發生過的事情，而在故事裡回憶是心的事而不是大腦的事。這真的是一段高明也不高明的比喻，當蘇菲請守護戒指「告訴我霍爾在哪裡」時，戒指的光芒並非指向現實中的霍爾，而是指向霍爾之心的回憶，心真正存在的地方才是我們存在的地方。蘇菲進入心中想起這段回憶，想起卡西法與霍爾的心結合，卡西法就是霍爾的心。然後你沒有發現，不知從何時開始蘇菲再也不老。

 

　　蘇菲在愛情中成長，與其說是透過外在的歷練，不如說她進入自己的內心而成長。重要的是，這兩次的經驗無關霍爾做了什麼，是蘇菲獨自的旅程。

 

  

　　荒野女巫，我還滿喜歡你的喔

　　很長一段時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故事裡要出現荒野女巫，她就算是邪惡的一方好了，也不足以真正威脅到霍爾或蘇菲，莎莉曼老師的魔法比荒野女走偏的魔法更危險。對於劇情的推進，荒野女巫大概是重要的吧，是荒野女巫的魔咒讓蘇菲與霍爾相遇；荒野女巫在現實中告訴蘇菲「你戀愛囉」；荒野女巫抓到莎莉曼老師的竊聽蟲；荒野女巫找到霍爾的心臟然後被潑水......。

 

　　不過後來我越來越喜歡荒野女巫了，對我來說，荒野女巫像無臉男一樣，是慾望的化身。她想要青春美麗、她想要被國王重視、她想要愛情、她想要霍爾的心臟，她想要很多很多，卻又老又醜。

 

　　「不拋下人性黑暗面」這件事在宮崎駿早期的《風之谷》漫畫中早有源頭，女主角娜烏西卡跟土鬼國王被拉入虛無的世界，娜烏西卡把失去力量、殘破又衰老的土鬼國王拉進自己的世界，不讓他被虛無吞噬。因此電影中蘇菲絕對不可能拋棄法力盡失的荒野女巫，畢竟每個人都曾經是、現在是、未來會是想要很多很多的荒野女巫啊。

 

 

 

　　關於愛情

　　霍爾一家搬家後，霍爾將秘密小屋設為四個出口中的其中一個，將這個秘密之地送給蘇菲。他們漫步在草地上。霍爾向蘇菲介紹他童年的小屋，蘇菲說：「我希望可以一直待在霍爾的身邊，我雖然長的不漂亮，至少可以幫你打掃房間。」，霍爾說：「蘇菲，蘇菲很漂亮！」畫面中蘇菲的背影突然老去，下一個鏡頭切回蘇菲正面，又變回好老好老的老太婆。

 

　　我了解為什麼在霍爾前蘇菲會變老，因為我也一樣，差別只是我不會真的變老。在愛情中，我們常常畏縮、彆扭、毫無自信、老到不行，但看著蘇菲獨自的旅程，我們也還有一個願望，就是像蘇菲一樣。

 

 

電影資訊

《霍爾的移動城堡》（ハウルの動く城 / Howl's Moving Castle）－宮崎駿，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