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不是龐德女郎,她們就是龐德本人:《D-Day女孩》

 

相同的任務男性得到維多利亞十字勳章,女性卻只能獲頒文職獎章。

二戰時期三位非凡女子的真實故事,證明她們不是龐德女郎,她們就是龐德本人。

 

安德莉積極保護著盟軍最稀有、最珍貴的資源:男人。 

 

文|莎拉・羅斯(Sarah Rose)
譯|呂奕欣

 

  安德莉.波瑞爾中尉(Lieutenant Andrée Borrel)學習在清晨的粉紅色朝霞中降落。和六萬名在戰爭中降落到敵營的盟軍傘兵一樣,二十二歲的她來到曼徹斯特附近、皇家空軍基地環型路一號的傘兵訓練學校受訓。這門課程的設計,是專門解釋升力、重力、推力與阻力之間的物理關係。

 

  每個把絲質降落傘綁在背後的人,都會學到降落物理學:人體像石頭,降落傘則像羽毛。理論上,石頭和羽毛在真空中會以相同的速度墜落。在天空,空氣的阻力會拖延羽毛往下掉的速度,卻不會拖延石頭墜落。無論安德莉是身材多麼嬌小的女性,都會像石頭一樣又快又猛地墜落,除非她能抓住空氣給與的往上力量。有降落傘的傘頂裝備,她可以靠著風的緩衝支持,緩慢而溫和地落下。

 

  要人類違反直覺,必須經過訓練,在快速撞向地面時,身體必須放軟。翻轉就是關鍵所在,在身體連著一條巨大的手帕時,讓有肉的部分吸收撞擊。

 

  安德莉和男性受訓者一起,觀察沙包靠降落傘從天而降。有一半的降落傘沒有打開。就算降落傘打開,沙包仍會「以平板的悶響」墜落到地面。這訊息與其中隱含的意義再清楚不過了:到法國時,準備咚一聲落到地面。此外,也要做好死亡的準備。

 

  安德莉連接好挽具,爬到三十五呎高的跳塔上,準備往下跳。訓練課程上說,在她撞到地面之前,扣在輪繩上的挽具會阻止她繼續掉落。她必須習慣彈跳與墜落,迫使自己進入深淵。

 

  一排男子站在地面上仰望安德莉。據說她有點像「阿帕契」人(Apache-type),天性不拘謹,階級低,鬥志旺盛。男人認為她容易親近、有趣,討人喜歡,能很自在與她分享一根菸,談天說笑;她很天真,沒有因為戰爭的耗損而鐵石心腸或受傷。一名同事說她「涉世未深,不諳世事」。

 

  她戴著頭盔,穿著男性剪裁的連身跳傘裝,站上跳台,暫停一下。底下的男人們在看,他們也等著爬上塔,學習像她一樣大膽。教官讓女士優先是一種把戲。沒有哪個男人會接受自己不如女人。

 

  安德莉往下跳。地球引力控制了她。教官大聲朝所有學生喊:雙腳併攏!肘放胸前!低頭屈膝!腳趾吸收衝擊,不是腳跟。
一九四二年,傘兵部隊是新的戰鬥形式及軍事策略。這種做法不是打開前線,而是讓輕騎兵飛到敵人領土的上空,降落到戰線後方。在黑暗中,一整師的軍隊可能就這樣無人目睹,悄無聲息降臨。

 

  絲質傘篷承載著世界的想像。早在萊特兄弟之前,降落傘部隊的想法就已存在。提出這想法的,不乏史上最聰明的奇才。李奧納多.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曾在筆記本中描繪過降落傘。班傑明.富蘭克林(Benjamin Franklin)也想像過傘兵作戰計畫:「哪裡有王子能負擔得起讓國家布滿防禦部隊,在萬名從天而降到四面八方的人做出無法無天的惡行之前,搶先集結起來,驅逐他們?」溫斯頓.邱吉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擔任第一海務大臣期間,也想像過把人員空投到德國。但一直要到一九四○年,傘兵才初次在戰爭期間行動:納粹的傘兵降落到挪威與丹麥。到一九四二年,傘兵已是戰爭必備的武力。

 

  英國民眾認為,傘兵是對目標發動突擊時大有可為的新科技。在前一個冬天的嚴峻戰況中,空降突襲給了英國希望。盟軍在全球各地的戰事未有明顯突破,倫敦大片土地也在大轟炸中被夷為平地;大英帝國的遠東前哨基地淪陷,但是在海峽對岸的法國,一支英國空降部隊在布魯內瓦爾(Bruneval)查獲納粹的雷達設備。對一個四面楚歌的國家而言,這是有如及時雨的勝利;新聞頭條盡是:「傘兵出擊」、「奇襲敵營」。

 

  特別行動處把傘兵寫進祕密策略中。「空投到法國的德軍占領區並非偉大的冒險,也不是刺激的休閒活動──這是以性命對無情殘暴敵人的奮力一搏,大部分以陣亡告終。」

 

  安德莉對死亡或納粹都不陌生。自從希特勒入侵之後,安德莉就在法國國內加入抵抗運動,擔任地下網絡的鐵路車掌,幫助六十五名盟軍戰俘越過西班牙邊境,逃到自由的國度。在戰爭中,搬運就是她的工作。她在英國資助的逃出路線中,負責護送的飛行員與愛國者從隱密通道,前往隱密的停靠點,讓他們迂迴通往自由,安德莉積極保護著盟軍最稀有、最珍貴的資源:男人。

 

  她專門保護飛行員。當時盟軍在歐陸還沒有步兵進駐,對抗德國的戰爭得從天而降,沒有任何飛行員是多餘的。要是飛行員能躲過墜機的劫難,即可降落在法國農地間,成為需要從敵營退出的英雄。在法國女性尚未取得投票權的年代,安德莉就像成千上萬的其他女兒、姊妹與母親,照顧著淪陷國的壁爐爐火,以生命引導男人安全回家。她就是這樣為法國而戰。

 

安德莉.波瑞爾,攝於1942年。

 

  戰爭時期的日常必需品相當匱乏,毛線、皮革、肉與奶油無一例外。但最重要的是,世界各地都缺乏人力。當時,這場世界大戰延燒了六十一國,三分之一的人類都上戰場。在戰爭時期,女性向來在男人上戰場之後扛起大部分的重擔,湧入勞動市場,滲入新行業。這場戰爭就和幾個世紀前一樣,女性在戰場上並不受歡迎,是戰場上的禁忌角色,但是安德莉投入戰況最激烈的地方。她強力反抗希特勒。

 

  在德意志國進入巴黎之後,安德莉展開一連串縝密的反擊。她參加紅十字會的護理組織「法國婦女協會」(Association des Dames de France),拯救在閃電戰中受傷的軍人。法國投降之後,安德莉與母親加入往南方的大撤退,和六百多萬同胞穿過占領區與自由區的界線。

 

  安德莉是天生的逃脫高手,早在戰前即已精通逃脫的技巧。她還是巴黎女孩時,曾在時尚精品店當學徒,服務社交名媛,但後來離開上流貴婦雲集處,到普卓麵包店(Boulangerie Pujo)任職。後來,她只當單純的櫃檯收銀員。無論安德莉抱著什麼賺錢的希望(這女孩十四歲就離開學校),都會在星期天休息時拋諸腦後。她熱愛登山與騎腳踏車,熱愛自由,每星期至少有一天到戶外去。

 

  英格蘭北部的跳傘場和巴黎整整齊齊的郊區截然不同,但是安德莉豪放不羈的精神卻一樣。在法國,她穿著男人的長褲穿過森林,從不穿裙子;她通情達理、自由,或許少了點女人味,但她講究實用,不屈就任何女性化的概念。現在,她依照命令,穿上男人的跳傘服。安德莉是個行動派,不怕外觀不美,也不怕一點骯髒。家人認為她男孩子氣。她不排斥男性,而男人也不覺得她不吸引人;的確,地面上的男人盯著安德莉時,眼神幾乎離不開她,就這樣盯著她拍去飛行裝的塵土。「她棒呆了,」一名同袍說,「是男人的好同志、好朋友,但僅止於此,懂嗎?」

 

  在戰爭期間,法國男人個個陷入絕望。停戰協議只是協定,並非法律上的和約,而有將近兩百萬法國軍人,被囚禁在法國與德國的戰俘營與軍官戰俘營。(高階軍官在戰爭期間都被囚禁,以免他們起身反抗德意志國。)在維琪地區,法軍慢慢獲釋的時候,安德莉負責帶他們離開;她在各個醫院之間穿梭,前往年輕護士能發揮價值的地方。維琪政府在尼姆(Nîmes)附近的聖伊波利特迪福爾(Saint-Hippolyte-du-Fort)有一處盟軍戰俘營,安德莉就在這裡工作,並認識一名負責的軍官莫里斯.杜福爾上尉(Maurice Dufour)。莫里斯無法拒絕安德莉令人難忘的美、勇氣與自信。安德莉也沒克制自己對莫里斯的愛──他是一位受傷的戰爭英雄與飛行員。

 

  安德莉與莫里斯一同為英國軍情九處效命,這個祕密機構資助著盟軍的逃出路線。莫里斯在經營戰俘營時相當鬆散,完全是地中海地區的風格。他的同袍都又老又醉,只有捧著公家鐵飯碗的人才能這麼散漫,很不像德國作風。莫里斯讓囚犯具結釋放,白天任他們在這睡意濃濃的小鎮上漫走。盟軍的戰俘走著走著,就從堡壘大門離開,永遠不再回來,而他採取的「精湛的被動態度,直到他們確定囚犯有好的開始」。

 

  安德莉也成為這地下逃出路線的一員。這是由大約兩百五十名游擊隊成員組成的輸送帶,成員有修女和神父、教師與農夫、醫師與會計師、祖父母與青少年,共護送多達六百名盟軍進攻者回家。安德莉沒受多少教育,卻富有街頭智慧,對於安全一絲不苟。她引導男人,在藏身處與咖啡館傳送訊息,不問任何問題,獨自在土魯斯、尼姆、馬賽與坎城,以暗語迎接陌生人。這項任務向來危險;這些落地的飛行員個個人高馬大,無論是英格蘭人還是蘇格蘭人,都和法國南方格格不入。她從不知道他們真實的名字;安德莉知道得越少,要保護的人就越安全。她只知道藏身處的地址,那些藏身處就隱藏於葡萄園與橄欖園中。逃出路線的連結點各自獨立,與之前之後的各節點皆無聯繫;挽救戰俘的運送路線必須難以滲透。洩漏資訊就像傳染病一樣,傳得又快又廣,直到摧毀任何他們碰觸過的東西。

 

  這所謂的「身體防線」從比利時邊界延伸到西班牙。在一個夜裡,這對大膽的男女在佩皮尼昂(Perpignan)附近的卡內海灘(Canet Plage),加入解救戰俘的行動,要一次解救五十名戰俘到海上,讓他們抵達直布羅陀海峽。領導者說:「如果(納粹)知道我真正幫了多少人逃脫,他們至少會槍斃我兩次。」

 

  安德莉與同事成功釋放在法國被擊落的飛行員,改變了盟軍在歐洲的軍事戰略。在白廳不受炸彈侵擾的迷宮中,邱吉爾推論,應該要鼓勵安德莉這種願意冒險援助盟軍的法國公民,給與穩定的金援、武器、訓練、通訊與命令。「法國被擊倒,我們想拉她一把。」

 

  安德莉靠著反抗行動而精力旺盛,迷戀莫里斯,又醉心於理想。可惜莫里斯已婚,雖然是一樁不美滿的婚姻。他的兒子是青春期時不小心生的,現已十歲,與母親一同在德軍占領區生活。安德莉是個沒什麼社會前景的女孩,卻擁有猛虎般的內心,而且她陷入愛河。即使兩人無法結婚,仍是攜手並進的伴侶。

 

  地下網絡成了安德莉以性命奮鬥的工作。但光靠著毅力並不足以支撐反抗事業:安德莉遭到背叛、打擊摧毀。一名掌握了名字、住址與暗語的高階同事被逮,把一切告訴納粹,導致逃出路線從內部崩潰。接下來至少有五十一人被逮。莫里斯在馬賽街頭被兩名法國憲兵逮到,之後從他們手上逃脫。在警哨尖鳴之下,他狂奔七哩路,跑到郊區,幾天後繼續和逃出路線合作。他進入德國占領區,又多把四個逃脫者送到界線之外的安全地方,雖然這時他的照片已在祕密警察間流傳。

 

  同時間,安德莉在卡內海灘別墅的地下網絡節點受到監視;一名在那邊工作的女性變成「線民」,警方給她一千法郎就收買了她,工資實在是相當微薄。這對男女曝光太嚴重,已危及整體的任務,還引起行刑部隊的注意。軍情九處的主管下令安德莉和莫里斯離開法國。

 

  安德莉離開法國時,就像她曾幫助的五十多個愛國者與游擊者一樣,是透過地下網絡安排的鐵路逃離。她過去是車長與擺渡者,給與大量逃遁者食物、防衛、庇護,運送他們。現在,她自己成了貨物。莫里斯在她身邊,維琪警方在後方,她在一九四二年情人節寒冷陰暗的冬夜穿越庇里牛斯山,進入西班牙。安德莉若想回來戰鬥,唯一的方法就是先離開。
於是,她前往英國。

 

  安德莉與莫里斯抵達倫敦之後大吃一驚。戴高樂將軍為感謝莫里斯的付出,邀請他們一起加入自由法國,莫里斯還得到升遷加薪,得到北非的高階職位。莫里斯的用處很明顯:他是飛行員,可以受訓,管理隱密的飛行場,接收武器與間諜。他也是能幹的無線電操作員,在敵營後方非常需要通訊。安德莉也證明了自己身為地面間諜的價值。

 

  安德莉與莫里斯前往杜克街十號的法國情報處總部面談。

 

 

 

 

書籍資訊

書名:《D-Day女孩:以柔克剛的間諜故事,二戰中擊敗納粹的祕密武器》 D-Day Girls: The Spies Who Armed the Resistance, Sabotaged the Nazis, and Helped Win World War II

作者:莎拉・羅斯(Sarah Rose)

出版:麥田

日期:2020

[TAAZE] [博客來]

你可能會喜歡

從兩個猶太作家,看歐洲城市的咖啡館

【青少年評論文學獎|書籍佳選】黃俊皓:《國家為什麼會失敗:權力、富裕與貧困的根源》

女性打造的狂暴杜鵑窩──《拉契特:黯衣天使》

如何逼兩千萬人下線:《牆國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