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談論越境這件事或多或少讓我覺得有點無奈,並不是說《越境》這本隨筆集不好,事實上非常有趣,也很好閱讀。讓我無奈的是將東山彰良的作品歸類在越境文學的這件事情。當然,把一件事物歸類是人思考世界的必然方式,畢竟我們永遠不可能收集到完整的訊息再做判斷,先將事情歸類,這對人類的溝通是有幫助的。
但這就是有點無奈的地方。對於普羅大眾來說,東山彰良小說是或不是越境文學基本上怎樣都無所謂。但我們好像非把他歸類到某一個地方才行,就像是身分認同一樣。東山彰良在《越境》中不止一次提到他雖然可以理解大家對於他身分認同的好奇,但卻也完全無法理解這件事情為什麼如此重要。之前在吉林大學時他曾接受校內刊物的採訪,照慣例,他被問到屬於國族認同的問題。東山彰良回答說我覺得自己並不屬於任何國家。但在之後的校刊卻把訪問標題列為:「香蕉人的悲哀」,並對於他的答案表達同情。
這很奇怪。難道我們不先確定對方是哪國人,我們就不能交談了嗎?
說真的,我一點也搞不懂越境文學到底是什麼。如果是從創作者的出身來歸類,那出生於伊朗德黑蘭又遷居埃及開羅最後回到日本的西加奈子,毫無疑問地符合越境文學的資格。但不是。若是從創作來區分,那長居德國柏林的陳思宏的《鬼地方》算是越境文學嗎?若是從主體去觀看他者對於主體的視角來判斷,那對於法國人來說,2019年是枝裕和導演的《真實》無疑是一種越境。
難道我們不先把一本小說分門別類確立宗派,我們就不能討論了嗎?
我覺得這是一種無奈,明明我們已經活在一個解構的後現代,我們知道去看一個人身為一個人的面向,而不是他的標籤、他的角色。東山彰良在這本隨筆集中除了頭尾,他幾乎很少談到「越境」,他談更多的是關於自己,我們可以透過這本隨筆知道東山彰良是個喜歡划艇、龍舌蘭、藍調、有四副眼鏡、是親自做過火腿的人。他期待我們關注他的人、他的作品,而不是他的國族認同,或他的文學是哪種色彩。
東山彰良在2016年的時候接受過台灣文學館通訊〔註1〕的訪問。訪談過程中提到自己怎麼樣看待自己的筆下的文學,究竟是屬於日本的越境文學,又或是台灣的外省文學呢?而他是如此回應:「我覺得無所謂。」他在《越境》中也說到,認同這件事最好是可以跟穿衣服一樣每天依照自己的心情選擇,或許這樣看起來就不像認同了,但比起站定單一立場而去貶低他人,能自由選擇不是好一些嗎?
不把某人某事套上一個結構,反而能以更多元的視角來觀看這個世界。我覺得這個視角是必須的。我不知道東山彰良的小說是不是越境文學,但他的描述方式確實呈現出某種不具特定立場的人的視框,特別是在書寫台灣這件事情上,他不像日本作家頗具觀光感的視角,也沒有台灣作家所熟悉的本位感,他很單純地描寫他所經過,看過的事物而已,這帶來一種漂浮,台北街頭在他的筆下化成了我熟悉卻又陌生的場域。
當然,我認為這並不是在說,站穩單一認同的人就一定不夠彈性或是怎麼樣的,認同感也是歸屬,它會給我們安全與安心,我第一次去日本讀書的時候才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身為台灣人的這件事,這非常重要,這讓我知道我一定有一個可以回去的地方,這是真實的。重點在於不用對別人的選擇做出批判與過多的詮釋,但這並不容易呀。
或許這就是東山彰良透過隨筆《越境》,想要談一談的事情。
書籍資訊
書名:《越境》
作者:東山彰良
出版:尖端
日期:2020
註1:台灣文學館通訊第5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