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的貧富差距非常嚴重。瑞士信貸公司2018年的推算顯示，泰國最富有的1％群體擁有的財富佔到全國總體的約67％。在調查的40個國家當中，貧富差距最大，收入差距也越來越大。即使與同樣受財閥控制的俄羅斯、印度、印度尼西亞等國家相比，泰國的貧富差距仍然最大。」─日本經濟新聞，2019/07/31

　　2017年熱門電影《模犯生》徹底打破了台灣人對泰國影業的想像，既不訴求神鬼應報，也不販賣懷舊純愛，反而呈現出對於教育體制和社會經濟的尖銳控訴。小說版《模犯生》則賦予登場人物更多內心獨白，保留原有故事中《瞞天過海》般的驚悚緊張感，但帶出了更多電影中只能用眼神或表情呈現的想法。《模犯生》的故事描述單親家庭出身的高中生小琳，靠著幫富家子弟作弊而取得鉅款，而她對於自己破壞遊戲規則的行為毫不抱歉。因為她清楚地知道，這套遊戲規則是別人寫的，目的是讓絕大多數的窮人乃至下層中產階級永遠不可能翻身，富人能夠永遠保持統治地地位。既然階級註定要自我複製，她幹嘛不趁機撈一筆？

　　故事中，這群以小琳為核心角色，但彼此各有立場、性格不同的高中生，從校內作弊開始，一路進展到在海外留學考試中作弊。《模犯生》虛構了一種稱為STIC的測驗，事實上就是指涉現實生活中的SAT考試，用以評估學生是否有能力入學美國大學。《模犯生》具有讓台灣人產生共鳴的部分，因為過去數十年間有不少台灣人視留學歐美為投資自己未來、一舉改變社會階級的唯一方式，並且因此對海外回國人士另眼相看。會產生這樣的想法，一部分當然是基於事實，亦即確實不少研究領域是國外做得比較好。另外一大部分則是基於想像，想像自己經歷了外國生活之後，會產生改變，變成「更有價值的人」──通常也就是「賺得更多的人」的意思。

　　小琳賭上了「被抓以後或許永遠出不了國」的代價，收錢幫助同為昂貴私立高中學生的同學出國。讓那些註定要去美國念書的笨蛋朋友，可以舒服一點地出國。她內心憎恨這所高中，明明說好學費全免，竟然還是向她的爸爸收取禮金。這所高中說穿了就是美國大學招生的縮影──沒錯，如果你真的很聰明又很會討價還價的話，你可能可以取得獎學金進入常春藤盟校大學；不過，如果你是個爸媽有錢的白痴，你也可以進來，但是請務必捐獻夠多的金錢。

　　小琳的朋友葛瑞絲就是這樣的有錢笨蛋，她生性善良少根筋，只想跟男朋友雙宿雙飛，奈何成績太差總是需要讓爸媽捐錢。為了在校成績好看，以免日後申請不到美國大學，葛瑞絲不得不加入學校老師販賣題庫的交易。被觀察入微的小琳發現後，提議「幹嘛把錢給貪汙的老師賺，何不讓我幫你」，於是洩漏答案給她。一開始小琳只是想解除好友的痛苦，順便「報復」一下學校跟社會。但這門生意的潛在市場實在太大了，小琳知道身為教師的爸爸要是知道了一定不會贊同，她總是在思考是非對錯，卻總是找不到足夠說服自己收手的理由。因為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有些人註定要那麼窮，為什麼媽媽要遠走高飛拋下她跟爸爸，只因為爸爸不夠上進（有錢）？為什麼獲得高等教育的本質同樣是要走後門，卻不能由她來賺？

　　《模犯生》是一部壓抑著憤怒的作品，它透過務實、冷靜、幹練的低層中產階級女孩小琳，對照著另一個成績優異卻前途無望的藍領階級男孩阿班，在充斥現代感的光亮場景下，直視泰國社會無人願意討論的問題──貧富不均是現狀，政治敗壞是原因。談起泰國，華語主流媒體總是自以為是的說他們「安貧樂道」，或者用華人投資者本位的角度說他們「民族性不懂儲蓄」。至於泰國的君主專政，則被當成想當然耳不可顛覆的傳統與信仰，完全不提極度反民主的專制法條「侮辱王室罪」的存在。事實是，在一個國家裡有1200萬人「年收入」低於新台幣9.5萬的時候，任何有大腦的人都不會認為那是他們的「選擇」。那充其量只能說是他們的「後果」，那是他們沒有民主、沒有自由的後果。那是他們沒有選擇的選擇。

　　我們常常有個印象，就是檯面上比較知名的東南亞電影經常討論「鬼」，鬼魂的受冤、作祟與報復。但是越常以鬼為拍攝主題的國家，通常也越缺乏健全的民主體制與言論自由。擅長拍鬼片的國家，其實現實生活中就在處理鬼──那些不可說，不可觸犯，不可得罪的東西，控制著你大太陽底下的生活，你知道你不能說出它們的名字。

　　為什麼近期的泰國學生運動如此受到香港反送中革命啟發？為什麼泰國的孩子們撐著雨傘，比出反烏托邦小說《飢餓遊戲》中的三指手令？因為近年來中國勢力的坐大無異於向其他正在摸索前進的非西方國家宣示「不民主的崛起」是可行的，中國的存在其實暗示著：不需要給人民權利，不需要給人民自由，只要你的市場夠大，人口夠多，你一樣可以一邊壓迫人民一邊跟民主國家做生意，只要主張那是你的傳統文化或者國家特色，你就能永遠保持統治，富者恆富。

　　但怎麼有國家可以自我主張「不民主是我們的特色」呢？這難道不是世界上最大規模的反烏托邦故事嗎？讓這樣不公平的現實持續的大人們，難道不值得狠狠的報復或者推翻嗎？我想，這是現在重讀《模犯生》最具有意義的部分。

書籍資訊

書名：《模犯生》Bad Genius ฉลาดเกมส์โกง

作者：吉妲楠．莨翩莎姆（Jidanun Lueangpiansamut）

出版：尖端

日期：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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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聞照片來源：（封面圖）Gemunu Amarasinghe/AP、（內文）JORGE_SILVA/Rue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