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安．卡森（Anne Carson）

　　作者序1992

　　某天早晨文字消失了。那之前，文字非文字。事實曾經，臉曾經。亞里斯多德有篇精彩故事告訴我們，眼前發生的每件事都會被另一件事擠壓。某天有人注意到星星存在但文字不在了。為什麼？我問過很多人。這是個好問題我想。三個老女人彎著身子在野外。女人說問我們有用嗎？好吧但很快就水落石出：她們對雪原和綠秧子和俗名「大膽」的大理菊（有些詩人還誤以為是三色堇）簡直瞭若指掌。我開始把但凡說過的抄下。那些記號逐漸構成自然的瞬間，免去了故事的無聊，這正是我要強調的。無論如何我得避開無聊。這是一生的使命。人永遠懂得不夠，做得不夠，永遠不定詞和分詞用得不夠怪，煞車踩得不夠猛，念頭甩開不夠快。

　　用五十三篇手札我抄下但凡說過的，距差極大的一些事。我每天同一時段讀這札文字，直到昨天有人來取件。裝箱。封箱。然後我們一起看風景。解說其實很清楚。我只是在仿傚一面鏡子，鏡面如水──但水可不是鏡子，這樣想很危險。事實是我一直在等它們離開，我好動手填補漏寫的部分。也因此我扣留了三篇，藏著。我得謹慎處理筆下敲定的那些。亞里斯多德談到可能性和必要性，但要出人意表才好，故事裡沒有毒龍才好。好吧人永遠做得不夠。

Short Talk on Waterproofing

〈淺談防水〉

卡夫卡是猶太人。他有個妹妹，歐德拉，猶太人。歐德拉嫁給一個法官，約瑟夫大衛，非猶太人。1942年紐倫堡法案 開始在波西米亞―摩拉維亞地區施行，沉默寡言的歐德拉建議約瑟夫大衛他們離婚。一開始他拒絕。她提到睡眠的形狀，財產，兩個女兒，和一個理性的處理方式。她沒提到奧許維茲──1943年十月她的葬身地──因為當時她還沒聽過那名字。打掃乾淨公寓，打包好她的帆布袋，臨走前約瑟夫大衛替她把皮鞋擦亮。鞋面塗一層油。這樣它們就防水了，他說。

 
Short Talk on Mona Lisa

〈淺談蒙娜麗莎 〉

每天他把他的困惑倒給她，就像你把水從一個容器倒進另一個，而它又往回倒。別跟我說他畫的是他老媽，或慾念，之類。有那麼片刻，水不在這一個容器也不在另一個──這簡直能渴死人，而他以為等哪天畫布一片空白了，他就會停筆。但女人可強了。她懂容器，她懂水，她懂致命的渴。

 
Short Talk on The End

〈淺談結局〉

「光」和「打光」有甚麼差別？林布蘭 有一幅蝕版畫〈三個十字架〉，畫裡有大地，有天空，有髑髏山。時間的分秒如雨降落其上，蝕版變得更暗，愈暗。林布蘭及時喚醒你，看到物質脫離了它的形狀。

 
Short Talk on Sylvia Plath

〈淺談希薇亞普拉斯 〉

你看過她母親上電視嗎？她會說些簡單的，燒焦的事。她說我想那首詩很好但它傷了我。她沒提害怕叢林。她沒提憎恨叢林蠻荒的叢林哭泣砍掉它往後砍掉它。她說自我管理她說路的盡頭。她沒提你要來砍掉的半空中的嗡嗡嗡。

 
Short Talk on Reading

〈淺談閱讀〉

有些父親討厭閱讀但喜歡全家旅遊。有些孩子討厭旅遊但喜歡閱讀。好笑的是他們經常在同一輛車上。在《包法利夫人》 的段落間，我瞄到了洛磯山脈輪廓清晰的寬肩膀。雲影沿著她兩脅的冷杉，懶懶遊蕩過她的岩石喉嚨。這以後，每次看到女人身上的寒毛，我就禁不住想：落葉林？

書籍資訊

書名：《淺談》 Short Talks
作者：安．卡森（Anne Carson）
出版：寶瓶文化

日期：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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