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Gerda
在收看《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之前,其實沒有抱著太高的期待。因為「死亡遊戲」類的主題,在2000年之後已經相當氾濫。正是那一年,《大逃殺》電影版上映,世界震撼於日本能夠寫出、拍出這樣驚悚的題材,描述政府推行新法之後,逼迫整班的國三生血肉橫飛自相殘殺,直到最後一個人生還為止。
「死亡遊戲」通常標準的劇情就是,強迫一般人進入極端殘忍且無法脫身的遊戲規則之中,做出違背他們良知的事情,以揭發人為了活下來能夠變成什麼樣的怪物。這類的流行文本早就已經無所不在,文學作品、電視電影、漫畫、遊戲都能看見。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原作是麻生羽呂的同名漫畫,Netflix為何在眾多同類型漫畫中,唯獨選擇了《今際之國的闖關者》製作成影集,實在讓人好奇。純粹就故事有趣程度來說,《要聽神明的話》、《真實帳號》、《5分後的世界》、乃至可以低成本製作的《尋找屍體》,都比《今際之國的闖關者》更新奇。唯一想得到的合理解釋,或許只有《今際之國的闖關者》成書夠早、夠有名氣,但又沒有有名到已經被其他公司簽走真人化的授權。
許多Netflix的對外宣傳,都會強調「媲美好萊塢」、「突破日本動畫特效創出科幻新高度」。確實影集中許多浩瀚場景的後製特效都很到位,不管是洪水、猛獸、乃至雷射槍殺人的特效都堪稱出色。如果以動作片的角度來看,或許是不錯的作品。但是如果以讓人耳目一新的「死亡遊戲」的角度,卻未免感到莫名的失望。與其他同類型作品相較,《今際之國的闖關者》殺人方式並不怎麼殘忍,也不怎麼恐怖,拆不下來的奪命項圈在大逃殺裡早就看過了,強制淘汰一定人數的心理遊戲設計,則已經被後起之秀《要聽神明的話》跟《真實帳號》玩爛。
此外,《今際之國的闖關者》花了很多時間鋪陳男主角有栖(音同愛麗絲)跟兩位高中好友的友情,也花了不少篇幅描述三人一起不幸捲進「空無一人的東京」,被迫參與死亡闖關遊戲之後的種種心理轉折。但所有關於這些角色的個性與動機的描述都很扁平,導致即使後來出現驚人的轉折(其實對於看多了死亡遊戲主題的人來說,這種程度的轉折根本不算驚人),觀眾可能也體會不了主角的崩潰。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原名是「今際之國的愛麗絲」,主角姓氏日語發音剛好就是愛麗絲,暗示他可能是穿越到另一個平行時空的旅人。之後,姓氏發音剛好也可以寫成兔子的女主角宇佐木登場,觀眾很快就能聯想到,女主角跟男主角註定要一起闖關。接著更多涉及夢遊仙境的角色紛紛登場,統治海濱帝國的帽匠,亦敵亦友的少年微笑貓,加上遊戲設定中本來就有的撲克牌花色,梅花、黑桃、方塊、紅心,每張牌各自代表不同遊戲類型跟難易程度。讓整個故事能夠串起來的就是對「愛麗絲夢遊仙境」的致敬。
不過,正因為愛麗絲夢遊仙境本身其實不太恐怖,《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也同樣不太恐怖。死亡遊戲類故事的恐怖點常常都在於明確的「視覺恐怖感」,通常那會是一兩樣反覆出現的熟知物品,像是《要聽神明的話》的代表物是不倒翁,平常的不倒翁是祈求好運的宗教物,但它的比例變得很大,而且還開始殺光全班同學之後,就變成了故事中最可怕的東西。《5分後的世界》嚴格來說不算正統的死亡遊戲故事,不過它具備類似《今際之國的闖關者》穿越世界之後無可遁逃的設計,同樣是對自身存在價值有著疑惑的男主角穿越到了五分鐘之後的世界,然後發現人類快滅亡了,兇手之一是成群逼近鎌倉大佛尺寸的佛像,祂們個個帶著腳鐐手銬,一邊移動一邊消滅人類。把動起來的佛像化成殺人工具,造就了《5分後的世界》極為恐怖且有記憶點的視覺驚嚇。《真實帳號》中則有很多看似小丑的「馬不魯」,戴著類似的面具,他們是各場遊戲的主持人,具有處死人類的能力。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中,沒有任何一種讓人印象深刻的可怕之物。因此它必須更努力讓每場遊戲都很危險、很新奇、能夠讓玩家產生痛苦跟矛盾,才能給人留下印象。可惜,除了一開始的第一場遊戲有點有趣之外,影集中其他的所有遊戲其實都只是血腥而已,並不特別引人深思。不幸的是,第一個遊戲竟然還是劇組原創,並非原作內容。
但也並不是說《今際之國的闖關者》毫無可取之處,它是死亡遊戲作品中少數願意去談論「陷入自然狀態」的人們如何重新建立社群、重塑政治的故事。不過,如果往這方面去想,又免不了會拿來跟徹底著墨於自然狀態生存鬥爭的《自殺島》相比較,而略顯失色。總之,主角有栖並不像《要聽神明的話》或《真實帳號》那樣,對悲劇具有極強的適應力、全身都是領導力、得到萬眾擁戴。他具備一些突破現實的思考能力,但是精神跟普通人一樣脆弱,他無法接受自己為了生存做出的事情,但又無法果斷犧牲自己,如果不是與女主角重逢,大概早就因為自暴自棄死在路邊了。
在某種意義上,《今際之國的闖關者》確實是比較「政治成熟」的作品,比起設計遊戲機制,它更著重於討論「陷入絕望」是什麼感覺。主角其實在穿越到這個宇宙之前就已經長期身處於絕望之中,按照影集更動之後的設定,他失學失業,在家中得不到溫暖,基本上就只是啃老等死。但是身處在富裕安定的社會裡,他的絕望只是他個人的失敗;到了極端高壓恐怖,不參加遊戲會死,參加遊戲也會死的地方,他的絕望反而是有道理的,確實沒有理由保持希望。
在《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中,生存許可被稱為「簽證」。呼應了劇名中的「國度」一詞。也就是說,觀眾不應該把主角從廁所中出來後看到的這個世界直接解讀為「未來」,或者「平行宇宙」,而應該想成這是一個有機會與你同時存在、變態至極的極權「國家」,要你出境就出境,要你登出人間就登出人間。這種概念的運用確實是嶄新的。
同樣的,《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也罕見地強調了「享受世界末日」的角色群,比起原來的日本,他們更喜歡現在這種「充滿生命力」的無政府狀態。意外的,壞人的角色反而是影集裡最不扁平的一群。死亡遊戲主題的終極核心,其實就是戳破社會競爭其實是常態的現實,並且疑問人的生命價值如何衡量,為何自己比其他人更值得活下來?或者,根本就不該問這個問題,因為活著本身可能就已經是目的。
影集資訊
《今際之國的闖關者》(今際の国のアリス / Alice in Borderland)─Netflix,2020開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