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怵目驚魂28天》:清醒與夢境之間

《怵目驚魂28天》劇照。 

 

  不同於佛洛伊德為人熟知的「夢是欲求的滿足」或是「夢是被個體意識所壓抑的潛意識思想」等理論,或是少數學者將視為一種疾病,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圖斯 (Herakleitos)曾於其斷簡殘篇中如此闡釋「夢」的概念:「醒覺的人活在共通的世界中,但是,睡著的人轉向一個專屬於他自己的世界。」而後,賓斯汪格(Ludwig Binswanger)進而引用赫拉克利圖斯的理論解釋「共通世界」與「私有世界」——共通世界是人醒著時所共同存在其中的世界,私有世界則是人作夢期間所存在的個人世界。

 

  對賓斯汪格而言,夢並不單純僅是一種視覺影像或是敘事——並非某件潛抑到潛意識中的禁忌想像或念頭——的再現,而是而是一種存有學的提問。身處夢中的人,同樣存在著其醒時的死亡驅力(death drive)與力比多(Libido),儘管這些驅力在夢中以有別於清醒時的方式呈現。雖然《怵目驚魂28天》(Donnie Darko)透過「飛機引擎的墜落」造成不同宇宙之間的裂隙,使得Donnie在平行宇宙中得以藉由此時空事件明白了宇宙的規律、甚至看似能操控命運,然我們同樣可以將此平行宇宙視為Donnie因夢而產生的「私人世界」。

 

  Donnie在自己封閉的世界裡,受到了神秘兔子Frank的指使,讓學校淹水、燒毀演說家Jim的住宅、使得Jim製作兒童色情刊物的非法之事遭到起底,Donnie完全地成為了自己的主人——他得以個人的自由意志完成任何事情,包括結識Gretchen、與Gretchen展開一段相知相惜的美好戀愛。然而,在私人世界裡,如傅柯(Michel Foucault)所述,死亡的焦慮是如影隨形的:當Donnie在課堂上被女老師Kitty要求將「在路上撿到錢包時,將錢包歸還給主人、自己將錢留下」的道德問題歸類在「恐懼」或「愛」時,Donnie無比激動地指責Kitty不應將人類諸多複雜而難解的問題簡化成「恐懼」及「愛」,這是無理的。

 

《怵目驚魂28天》劇照。

 

  夢中如「恐懼」及「愛」這樣二分法的不合理性,同時印證了傅柯認為二元對立的概念在夢中是不存在的——而此說法與佛洛伊德的夢理論仍有些可相呼應及對照之處。夢裡時常出現的不合夢醒之邏輯、道德觀念有所顛倒置換、荒謬且讓人不可置信的內容,同樣意味著「夢不存在二元對立」。

 

  Donnie在Jim到訪學校時,公然地質疑了Jim的理論,使得下不了台階的Jim反過來對Donnie說道:「我認為你感到恐懼。這樣話讓我為你感到惋惜。」然而,Donnie不但沒有啞口無言地呆愣在原地,反而大方地承認道:「沒錯,我的確感到恐懼,我對我的生命有許多的疑問。」對於自身的恐懼/疑惑、恐懼/懷疑所指涉的對象,我們於清醒期間都未必能夠正視它們,望進它們的本質內部,但是在平行宇宙/個人世界裡,這樣的疑問殘酷地浮上了檯面。

 

  成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包括將葛漢格林(Graham Greene)的短篇小說《The Destructors》列為禁書,僅因為小說中提到了青少年投射於外在世界的焦慮,或是物理老師害怕自己被學校視為邪說異端邪說而對神秘主義的理論有所保留,皆反映了共通世界中對於死亡焦慮的遮掩:為了不去正視死亡所帶來的極大焦慮,人們投入毒品、酒精與性愛,好忘記自己身而為人無時無刻不面對的自己正一步步踏進墳墓的事實。

 

 

  在個人世界裡,Donnie或許完成了自己成為英雄的想望,然共通世界終究如Gary Jules翻唱Tears for Fears〈Mad World〉的歌詞:

 

And I find it kind of funny

對我而言,這一切古怪而難以理解

I find it kind of sad

也如此地悲傷

The dreams in which I'm dying

在那些我正在經歷死亡的夢

Are the best I've ever had

是我曾有過最美好的夢

 

  Donnie於夢中所經歷的一切,或許旨在揭露現實中不僅是他、更是人類集體所逃避的事實,也就是死亡的陰影。

 

 

電影資訊

《怵目驚魂28天》(Donnie Darko)-Richard Kelly,2001

你可能會喜歡

《鵜鶘之血》:治癒兒童創傷的,究竟是科學、超自然力量抑或是母愛?

一個藝術品,造就兩種面向的「侵犯」:《抓狂美術館》

史迪格‧拉森,你得到原諒了:《龍紋身的女孩》

讓鏡頭和聲音主導:《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