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的戀人》:一個關於正當防衛的愛情故事

雖然劇名叫做《姊姊的戀人》,但放心,這件事情跟弟弟們的關係其實不那麼大。

 

文|Gerda

 

  父母在車禍中雙亡的女孩安達桃子,放棄升學獨自撫養三個弟弟長大,終於家裡的長男即將大學畢業,桃子也依隨自己的心意交了男友,但這個男友的身分卻曾是受刑人。

 

  以上這段劇情簡介,大概會讓人覺得「又是那種在講愛吃醋、保護過度的兄弟們反對姊妹交男友的少女漫畫式陳腔濫調吧」?不過,《姊姊的戀人》編劇岡田惠和可是優質好劇的品牌保證,女主角有村架純和男主角林遣都堪稱是絕佳演員,更別提配角還有藤木直人跟小池榮子。這齣戲想必不會只有名稱上的那些東西。

 

  意外的,本劇完全沒有出現「弟弟反對姊姊跟更生人交往」這種橋段,而是直接挑戰日本社會對於受刑人和受刑人家屬的看法,編劇塑造了女主角桃子這個充滿活力、個性爽朗的二十七歲生活居家用品賣場店員,剛好與在夜班倉管運輸部門上班的「前受刑人」男主角吉岡先生形成強烈對比。

 

  桃子雖然經歷過重大的創傷,目擊父母在車禍中喪生,而變得無法乘坐汽車,但她對生命依然充滿了信心與希望。不僅平常樂於工作,細心佈置展示區塊,假日為弟弟的球賽加油時,她還會大聲抗議裁判不公,因為干擾比賽而「被判離場」(其實觀眾沒法被判離場,這是個笑點)。告白沒有馬上被回應,回想起當時的場景,哭著對朋友說:「好難過,我不覺得吉岡先生討厭我,可是他看起來很困擾。是我弄錯了嗎?原來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喜歡他嗎?」像是這樣活潑有趣、不自我壓抑,有話直說的女性角色,很少在日劇中出現,即便出現也很少成為主角。

 

姊姊可是一到球場就會跟裁判起衝突的類型。

 

  桃子的直率並非自我中心或者白目,而是具有許多豐富的層次,她對顧客有一種樣子,對上司跟同事有一種樣子,對朋友跟家人又有另一個樣子,每一種樣子都互相呼應協調。她不是那種自稱「男孩子氣」、「大剌剌」其實只是自私貪婪不為他人著想的女生,也因此觀眾很容易就能認同跟喜歡這樣親切的角色。

 

  反觀吉岡先生,是一個內向害羞、優柔寡斷的男子,林遣都總是飾演這樣的角色,也似乎頗具說服力。不知道是長相還是氣質的緣故,林遣都扮演不全然開朗的角色時,經常都有一種隨時都要瀕臨精神崩潰的感覺,宛如走在鋼索上一般。《姊姊的戀人》中,他飾演暴力犯罪前科者,出獄後與母親同住。在犯罪前,他是出身中產階級的普通上班族,父母都是教師。犯罪後,雙親都遭到投訴而不得不辭去教職,父親在他服刑時自殺,母親只能在便當店打工維生。明明犯罪的是兒子不是爸媽,爸媽卻都遭到波及,這樣的劇情鋪陳控訴著日本的社會氛圍──並不關心人為什麼犯罪,但一旦犯罪,全家都要被抹殺的乾乾淨淨。

 

  在社會極度嫌惡犯罪者,不管青紅皂白一律抹殺的前提之下,桃子與吉岡在工作場合一同計畫聖誕節活動而萌生的戀情,本來註定還沒開始就該結束。觀眾等待的是究竟桃子與她的親友要怎麼面對吉岡的過去,而誰又會先感覺到相信對方太過困難而放棄。不過,觀眾期待的事情幾乎都沒發生,這不是過去看過的任何一種劇本。桃子確實發現了吉岡的過去,桃子的親人也發現了吉岡的過去,但她們的反應卻完全不是意料中的那樣。沒有人跑出來以正義之士的姿態阻止桃子,桃子也沒有表現出任何覺得被欺騙的反應。這齣日劇中不可思議地充斥著許多言行正直、思考成熟的人,他們總是誠實面對自己的所知有限,並且徹底為自己的思考跟行動負責。

 

  當發現一個看起來非常內向嚴謹的人,過去曾經把別人打到半死而入獄,一般人第一時間會怎麼想呢?是否是叨唸著「知人知面不知心」?是否忙著審視「他現在是否已經改邪歸正」?是否開始擔心「他會不會也對我施暴」?甚至疑惑「跟這種人來往會不會出問題」?然而這些都不是桃子第一時間所想的。桃子想的事情,跟許許多多想要改變社會的人一樣,她說:「請告訴我事發經過的所有一切。」

 

「只因為這種事情就分手,我絕對不要!」

 

  不假設對方在說謊,也不假設對方會拖累自己,她只是想知道「為什麼」,而這是一個偉大的問題。因為懂得第一時間問「為什麼」、「怎麼了」、「你在想什麼」,而不是馬上給予譴責,人與人之間才有互相理解、互相幫助的真正可能。因為終於有父母以外的人問了這個問題,吉岡先生終於能夠擺脫他為了粉飾太平而反覆斟酌出來的那套說詞:「我喝醉了,誤以為路人調戲未婚妻,所以不小心把對方打成重傷,我反省戒酒了。」而說出那個即便是庭審也沒有辦法說出口的真相:「幾個男人把我的未婚妻拖進巷子裡企圖性侵,叫警察也來不及了,於是我失控打破了他們的頭。」

 

  前一套說詞,就只是純粹的犯罪而已,而後一套說詞,卻構成正當防衛,若未婚妻也能證實他的說法,那麼或許吉岡本不應該坐牢、他的父母不應該失去工作跟生命。正當防衛的意思是,雖然人做了法律規定不能做的事情(暴打別人),但是在保護自己或他人權利,排除「現在」「不法」之侵害時,法律容許你這麼做了但不被處罰。

 

  關於認定人是否犯罪,情境跟動機是很重要的。但是情境與動機,卻不是自己說了算。《姊姊的戀人》以耐人尋味的方式,陳述了一個分明就是正當防衛,但行為人最後沒有辦法主張正當防衛的辛酸故事。此外,因為即便知道那是正當防衛並也不會自動解除人對於自己曾犯下暴力行為的負罪感,劇中也一再特寫吉岡先生對於自己的自我控制能力感到懷疑,而在情緒激動或緊張時不自主顫抖的手。桃子輕輕握住的,是那樣的一雙手。

 

某種意義上,這也是一部重申「聖誕精神」的影集。

 

  《姊姊的戀人》具有很多搞笑溫馨的元素,更有疫情時代下人心疲憊的描寫,而且罕見的一直讓不同女性角色說出「並非結婚或生育才是幸福」、「不是因為有生小孩所以才幸福,而是因為我家的寶貝剛好是全世界第一可愛,才讓我幸福;不是因為有老公所以幸福,而是因為我非跟我的老公生活不可,沒有他就不行」。然而對我來說,這更是一部關於「正當防衛」以及正當防衛相關法條完備卻仍無法解決的種種真實問題的故事。在邏輯與理性之外,在部分真相與全盤真相之間,存在著一條深刻的鴻溝,那唯獨只能用情感和溫柔來彌補。

 

 

影集資訊

姊姊的戀人》(姉ちゃんの恋人)─Netflix,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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