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世紀中葉可以說是英國女王混戰的時期。若我們逆時推算，聖潔女王伊莉莎白一世之前，有她的胞姊「血腥瑪麗」在位，而瑪麗則是藉由推翻她的表甥女珍葛雷（Jane Grey）登基為王的。違抗議會、布局讓珍葛雷成為女王的，是亨利八世之子愛德華六世，也是瑪麗與伊莉莎白一世的胞弟。而體弱薄壽的愛德華，於十五歲之年病逝，死前留給珍葛雷的這份厚禮，恰恰斷送了她的性命。

　　珍葛雷掌政只有九天（一說為十三天），下台時只有十六歲。但她卻成為英國新教徒心中的傳奇人物，在各種流行文本中反覆出現。1986年上映的《九日女王》（Lady Jane），正如它的另一個中文翻譯名「夢斷英倫」，是一部浪漫歷史電影。本片起用了大螢幕新星海倫娜‧寶漢‧卡特飾演珍葛雷，是海倫娜首度擔綱電影女主角的作品，至於她日後如何多次得到奧斯卡、金球獎提名，並成為提姆波頓的伴侶，則是後話。

皇家宅女vs.瘋癲浪子

　　《九日女王》透過編劇的功力，將本來應該是個悲慘歷史故事的電影，變成了扣人心弦的愛情劇。在史實記載中，珍葛雷是個貴族書呆女孩，她不僅虔誠信仰新教，也通曉希臘文、拉丁文，能與當代學者書信討論哲學思想，她的義大利文甚至是向米開朗基羅學的。在電影的描述中，這樣的一個女孩面對母親安排的政治聯姻，自然是相當不屑。她被許配給權傾一時的諾森博蘭公爵小兒子吉爾福德‧達德利（Lord Guilford Dudley），吉爾福德卻游手好閒、花名在外，連結婚的日子都醉倒在妓女院。

　　珍葛雷與吉爾福德的愛情，在看似不可能的地方滋長。在驅車前往宅邸的路上，養於深閨的珍葛雷第一次接觸到真正的窮人，流離失所的農民，被壓迫的低下階層。從害怕、慌亂到理解與同情，在接觸真實英國社會的過程中，珍葛雷發現吉爾福德並不是表面上那樣的風流敗家子，而是一個透過裝瘋賣傻以爭取自由的人文主義思想實踐者。吉爾福德也同樣發覺，他滿心厭惡的政治聯姻妻子，也不是他以為的那種無趣繡花枕頭，而是一個學識豐富值得尊敬的女性。漸漸的，原本相敬如冰的兩人，真正的墜入了愛河。其中非常可愛的一幕，是年紀較長的吉爾福德靠在珍葛雷臥榻旁邊，撒嬌地說：「你教我希臘文好不好？」

　　在這部電影中，可以清楚看見珍葛雷從原本的拘謹、嚴肅、不問世事，變得開朗、熱情，積極作為想要改變世界。吉爾福德與珍葛雷都只是政治的棋子而已，他們的命運被玩弄於雙方父母的手裡。諾森博蘭公爵挑選親家的考量，不過是繼承順位。珍葛雷的母親，是外嫁法國的王后瑪麗‧都鐸的女兒，亨利八世的表妺，自認為憑著她的血液，子女理應在都鐸王朝中奪得一席之地。正巧遇上天賜良機，同樣信奉新教的愛德華六世違抗議會與法令，指定了年齡相仿的珍葛雷為繼承人，排除了繼承順位更高的姊姊瑪麗。愛德華六世在珍葛雷結婚後六週不幸駕崩。

突如其來的王位

　　正當機關算盡的大人們沾沾自喜，以為從此可以操縱手上的傀儡，甫即位的珍葛雷與吉爾福德卻聯手開始推行新政。他們的想法很簡單，首先王宮的內務用品力求簡樸，從珍葛雷女王為首，將華服變賣。接著有鑑於當時硬幣混雜低劣金屬，珍葛雷下令政府不准再鑄造偷工減料：「給我真正的先令！」這兩件事情絕對都無助於馬上改善底層人民的生活，但卻宣示了珍葛雷與王夫吉爾福德改革政治的決心。傀儡脫離了牽線，靠著自己的意志活動了起來。

　　然而在此同時，舊的政治力量卻捲土來襲。後來成為瑪麗一世的表姑瑪麗，帶著法統的支持（她的繼承順位更優先）發動政變，數日內就推翻了珍葛雷，並將她與丈夫分開囚禁。起初，瑪麗對年幼的珍葛雷仍有恩慈之心，口頭上赦免了她。珍葛雷此時鼓起勇氣開口問：「噢親愛的女王，我的丈夫吉爾福德…」遭到瑪麗叱喝，倉皇退下。儘管如此，在電影中給人悲哀冷澀感覺的瑪麗，一度讓珍葛雷與吉爾福德團圓。

　　但故事的最終，瑪麗所代表的統治集團，為了以天主教徒之姿鞏固政權起見，也因為珍葛雷的父親頗有為女兒討回江山之意，決定將珍葛雷與吉爾福德雙雙以叛國罪處決。臨行前，劊子手問珍葛雷：「您是否原諒我的罪？」她這麼回答：「當然，我原諒你的罪。」

　　讓珍葛雷成為新教徒偶像的原因是，瑪麗一世在監禁珍葛雷期間，曾派出神父遊說她，表示若放棄新教信仰，就可饒她一命。但珍葛雷沒有答應。珍葛雷之所以難逃一死，不見得與信仰有關。她的下場，出自於混亂的政治鬥爭、出自於災難性的偶然。因父親亨利八世喜怒無常、折辱妻子，成長過程中飽受虐待甚至一度被貶為貴族僕役的瑪麗一世，比誰都清楚作為傀儡的貴族生活是怎麼一回事。瑪麗跟隨母親，阿拉貢的凱瑟琳，選擇一生堅信天主教，也可視為對父親亨利八世的無言抗議。瑪麗並不想要殺死珍葛雷以及其他眾多的反對者，但為了保住王位，她不得不手染鮮血。

　　自由是什麼？權力與王位是否能帶來自由？答案必然是否定的。《九日女王》中，珍葛雷與吉爾福德互相為彼此的啟蒙者，他們嬉笑著打破城堡中一只只在當時堪稱豪華的透明玻璃杯，想像著自己也能掙脫這華麗的束縛，但事實並非如此。這破碎的聲音，是殉道者最後羅曼史的配樂。也許，他們並沒有受到命運的左右，而是正面與命運衝撞。這可能是愚者的選擇，這，也可以是勇者的決心。

電影資訊

《九日女王》（Lady Jane）－Trevor Nunn，19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