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格,以及男性內在的醜惡少女:《他與她》

 《他與她:從榮格觀點探索男性與女性的內在旅程》中文版書封。

 

文|Robert A. Johnson

譯|徐曉珮

 

  戀母情結

 

  還記得帕西法爾母親幫他手織的那件長袍嗎?正是騎士盔甲底下沒有脫去的長袍,讓他無法在看到聖杯時聯想到聖杯的重要性。只要戀母情結仍綑綁著男性,他就無法理解聖杯的重要性,或者更糟糕,問不出能夠治癒漁夫王創傷的正確問題。要讓年輕人放掉母親手織的長袍,是項艱難的任務。許多人從來沒有成功脫離戀母情結,這就是故事中母親手織長袍的象徵。要討論這個重要的主題,必須先岔題聊聊男性與陰性事物之間的關係。

 

  男性與陰性事物之間存在著六種基本關係。對男性來說,這六種關係各有其效用與崇高之處。只有在兩相汙染的情況下才會造成難題。這些困難是男性人生道路上的中心課題。男性擁有的六種陰性元素如下:

 

親生母親。現實中真正的母親,包括她所有的特質、個性與獨特之處。

 

戀母情結。這個元素完全存在於男性本身,是一種退縮的能力,讓他回到小時候依附著母親的狀態。這也是男性想輸的願望、失敗的能力,對於死亡或意外的底層幻想,以及希望被照顧的渴求。這在男性的心理運作中是純粹的毒藥。

 

母親原型。如果戀母情結是純粹的毒藥,那麼母親原型就是純粹的黃金,是神屬於陰性的那一半、宇宙的聚寶盆、自然之母,傾瀉在我們身上的慈愛,完美而不需任何代價交換。如果沒有母親原型的恩賜,我們連一分鐘都活不下去。母親原型永遠值得我們信賴,給予我們滋養與支持。

 

美麗少女。這是所有男性心理結構中陰柔特質的部分,是生命的內在伴侶或靈感來源,以美麗少女的姿態呈現,也是傳說中的美麗淑女白花、《唐吉訶德》的達辛妮亞、《神曲》中但丁的碧雅翠絲。她給予我們生命的意義與色彩。榮格將這種特質命名為阿尼瑪,激勵、帶來生命的力量。

 

妻子或伴侶。有血有肉的同伴,一起分享人生旅程的人類伴侶。

 

蘇菲亞。智慧女神、神屬於陰性的那一半、猶太神祕主義中所謂的「榮耀同在」。對於男性來說,發現智慧屬於陰性,是一種驚嚇,但所有的神話都將智慧歸屬於陰性特質。

 

  所有的陰性特質對於男性都有所用,即使是戀母情結這個最困難的元素也一樣。在歌德的傑作中,浮士德必須依靠戀母情結來到母親之地進行最後的懺悔。只有兩相混合或汙染才會造成這麼嚴重的低潮。人類具有製造出這類混亂的糟糕傾向。我們接下來要檢視的就是一些汙染與造成的破壞。

 

  如果戀母情結汙染了親生母親,他會因為自己內在戀母情結產生的退縮特質而去責怪親生母親:他會認為母親是個想要打敗自己的女巫。年輕人常常因為自己退縮的戀母情結而去責怪母親,或是可以替代母親地位的人。

 

  如果母親原型汙染了內在的母親意象,他會期待有血有肉的母親扮演保護女神的角色,但這只有母親原型才做得到。他會對現實中的母親提出許多荒謬過分的要求,甚至覺得全世界都欠他,而他自己最好什麼都不用做。

 

  如果內在的母親形象汙染了阿尼瑪或是美麗的少女,他會期待內在的女性成為自己的母親。

 

《唐吉訶德》的達辛妮亞是男性心中六種陰柔特質之一「美麗少女」的代表。

 

  還有一種常見的汙染,是母親與妻子角色的重疊。這樣的男性會期待妻子成為自己的母親,而不是伴侶。他會要求妻子達到自己對於母親的期待。

 

  蘇菲亞在男性的生命中力量不強,所以這個元素不一定會出現。如果男性分不清母親與蘇菲亞的差別,會以為母親擁有凡人無法承受的女神般智慧。「母親最知道」加上蘇菲亞原型是糟糕的組合。

 

  其他的組合或汙染就交給各位自行探索,全部都是負面的關係,但負面並不是陰柔特質所造成,而是來自意識層次的汙染。

 

  醜惡少女

 

  帕西法爾打敗了非常多位騎士,並要求他們前往亞瑟王的宮殿宣誓效忠,也逐漸在亞瑟王傳說的世界中打響名號。現在亞瑟王與他的騎士出發前往鄉間,尋找這個充滿力量又捉摸不定的人物。有一天,他們找到了帕西法爾,讓他站在宮殿前面,宣布為他舉辦一場持續三天的慶典與競賽。帕西法爾當然有資格接受這樣的榮耀,但又一次不經意地惹上麻煩,造成無法避免的結果。他到底捅了多少次婁子!完全可以確定的是,通常就是在他引起糾紛之後,接著下一階段就是成長發展。要不是上天眷顧,世界上所有的帕西法爾大概都會從世界的邊緣掉下去,注定消失在無盡的深淵。唐吉訶德,永遠的原型愚者,完全是透過胡鬧的方式完成偉大的旅程。

 

  三天的慶典來到最高潮,一名世上最醜惡的少女出現,立刻讓歡樂的氣氛凍結。她騎著一頭四腳都瘸了的老騾子,黑髮綁成兩條辮子,「雙手和指甲烏漆墨黑」,閉著的雙眼「小得跟老鼠眼睛一樣」,她的「鼻子看起來像猩猩和貓」,她的「嘴唇看起來像驢子和牛,長了鬍子、彎腰駝背,肩臀像樹根一樣扭曲糾結」。皇家的宮殿中從沒看過這樣的少女。

 

  她的任務是要在這個慶典上呈現出硬幣的另一面,而且使用的手法非常巧妙。她數落帕西法爾犯過的罪愆與愚笨行徑,最糟糕的就是沒有在聖杯城堡中問出可以治癒漁夫王的問題,帕西法爾知錯地默默離開前一刻還把他捧上天的群眾。

 

  在男性到達成就的頂峰時,醜惡少女便會伴隨著西下的夕陽走進他的生命。

 

  男性的成就與醜惡少女在他生命中展現的力量,存在某種奇特的關聯。成就越高,忍受苦難與羞辱的能力似乎就越強:從外在世界獲得的名聲與奉承,似乎是和他從醜惡少女身上體會到的挫敗與空虛成正比。我們會覺得成就應該最能夠抵擋空虛的感受,事實並非如此。高成就的男性最能夠問出無法回答的問題,也就是自身的價值與人生的意義。這樣的疑問,中古世紀神學通常稱為「靈魂的黑夜」,會莫名在清晨兩三點的時候擄獲自己。有些人隱約發現,每次到了清晨兩點,就會陷入「靈魂的黑夜」。

 

  醜惡少女送來懷疑與絕望,也就是任何聰明男性在中年階段都會遇見的毀滅與破壞的特質。生命的滋味消失了,只有無法回答的問題折磨著自己:「上班有什麼用呢?有差嗎?有好處嗎?為什麼?」女性伴侶無法取悅他,孩子要不是很難相處,就是已經離家,度假不再有用。正當他開始有時間、有辦法享受人生的快樂時,一切都不再有意義。這就是醜惡少女展現的力量。

 

在男性到達成就的頂峰時,醜惡少女便會伴隨著西下的夕陽走進他的生命。

 

  在人生的這個階段,男性迫切地想要找尋新的美麗少女,保護自己不受醜惡少女侵擾。但是除非他先接受黑暗元素,不然不管是新的還是舊的少女,或任何類型,都無法將他從生命中的黑暗時期拯救出來。

 

  面對正處於黑暗時期的男性伴侶,聰明的女性會保持沉默。這樣可以保護自己,不讓男性開心地把醜惡少女的形象投射到她身上。安靜地「存在」,是女性在這個時候能夠給予的最好禮物。

 

  在這個愛用鎮靜劑的年代,一般都認為應該要避免讓醜惡少女出現,並將之看做是疾病,要治好。驅逐黑暗面,就是消除醜惡少女帶給我們的演化機會。

 

  黑暗的預兆在宮殿中造就了深刻而重要的個體化過程。醜惡少女向在場的每一位騎士下達指令,每一位騎士都必須獨自完成追尋的任務。在演化的時刻來臨之前,所有的任務都是合作,也就是騎士會三五成群,或至少兩兩一組,進行屠殺惡龍或是拯救圍城的任務。在醜惡少女到來之後,所有的任務都變成獨特的單獨作業。每一位騎士必須自行出發,找到自己的道路,在自己的追尋中單打獨鬥;如今已不再採用合作或團體的方式解決問題。這個基本態度上的改變,是唯一可行的方式,用來解決醜惡少女所帶來的絕望。男性在知道是自己一人踏上獨特的孤寂的追尋時,就能夠脫離醜惡少女的黑暗狀態。所有心理層面的苦難(或快樂,就通常的定義而言),都是比較而來的。接受自己其實在旅途中孤單一人的事實,就不再有比較,而進入存在的世界,所有事物就只是單純地「存在」。在這個領域中,沒有一般定義的快樂或不快樂,只有一種存在的狀態,正確來說應該是「狂喜」。我們很難承認這是醜惡少女帶來的禮物,但也沒有其他信差能帶來如此令人驚嘆的禮物。也許中古世紀說出這句格言的人,是真正理解到:「苦難是能夠最快帶著我們通往救贖的駿馬。」

 

  尊崇醜惡少女,接受她對追尋本質的新看法,就是在展開人生的第二章。

  醜惡少女讓帕西法爾知道他的新任務是再次找到聖杯城堡。他發誓在再次找到幻象世界之前,絕不在同一張床上睡第二晚。

  醜惡少女提醒大家,只有貞潔的騎士才能找到聖杯,然後她一跛一跛地離開,完成了自己的任務。

 

  我要提醒你們第一百次,這趟旅程所需的貞潔與世俗的男女關係無關,世俗的男女關係有自己的運作規則,也需要獨特的智慧。在追尋中對男性貞潔的要求,是不可以因為情緒或阿尼瑪,而去誘惑內在女性,或被內在女性所誘惑。所有的騎士,除了帕西法爾(還有聖杯傳說英文版本中的加拉哈德〔Galahad〕)之外,都在追尋中失敗了。也就是說,人生的追尋會遭遇許多次失敗,但意識(帕西法爾)絕對必須在追尋中保持真實的樣貌。不一定要完美或高分,但要保持清明的意識。

 

(本文為《他與她:從榮格觀點探索男性與女性的內在旅程》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他與她:從榮格觀點探索男性與女性的內在旅程》 HE: Understanding Masculine Psychology, revised edition; SHE: Understanding Feminine Psychology, revised edition

作者:Robert A. Johnson

出版:心靈工坊

日期: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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