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某一層面上,《噩夢現形記》的情節非常明顯地指涉了歷史,指涉了過去曾經發生過的恐怖之事。但是,從當代的角度回溯過去時,我們亦無法忽視其中所指涉的過去與當下有著極大的關聯性。
自從母親Marlene陷入身軀僵硬、四肢幾乎無法動彈的狀態後,女兒Mona住進了Marlene出事前最後投宿的飯店房間中。隨著Mona透過飯店主人Otto波蘭與德國混血的情人Trude,進入了Trude幽靈過去的記憶之中,並了解Otto在失控之下殺死了Trude,與此同時,Otto正在飯店大廳內會宴眾多的賓客,發表著慷慨激昂的演說。
從Otto的演說,Trude波蘭與德國混血的身份,以及Otto妻子Lore曾對Otto說道:「去跟你的那群納粹朋友狂歡吧!」我們可以推測,Otto殺死Trude的緣由並不是基於我們表面上所看到的,Trude以言語刺激Otto,使Otto憤而殺死了前者;而是基於Trude及其孩子(也就是Mona的母親Marlene)的「混血」身份。此處,真正讓Otto採取行動殺死Trude的契機,與其在飯店大廳所舉辦的「納粹派對」有所關聯──基於我們對於二戰期間納粹種族清洗的行為早已略知一二,我們便能毫不費力地將Trude之死與種族主義思想連結在一起。
然而,當Otto應Lore的要求,撤下櫃檯旁邊牆上三代男人的照片,換成一張顯示Lore祖父幾十年前準備在此處動土、蓋建飯店的報導照片時,我們必定無法忽視,此張頂替先前三張肖像的黑白照片,與《鬼店》(The Shining,1980)最後Jack出現在近一個世紀前的飯店派對上的照片的鏡頭有所呼應。
當我們最後看見Jack出現在那張照片上時,我們或許會有些疑惑──為什麼Jack出現在故事發生的1980年代之外,也出現在過去的照片裡?而這些疑惑與出現於《噩夢現形記》中的照片相同,皆將我們引領向一個更大的問題:歷史是否會不斷重演?──當Jack在應徵工作時,得知了全景飯店在動工時碰上了當地的原住民衝出來進行血腥的攻擊,以及Jack遇見曾經在飯店裡因為發瘋而殺死雙胞胎女兒與妻子的員工Grady,Grady詭異向Jack說道:「當他們不乖時,你就要採取一些行動了。」我們便能發現,Jack其後扛著斧頭追殺妻子和兒子Danny的行徑,即是重蹈了先前的覆轍。
至於看見了被殺死的Trude生前記憶的Mona,以及先前不斷經由噩夢來看見飯店的Marlene,無疑如同《鬼店》中的Danny,透過他的潛意識能力(也就是閃靈)來獲知過去所發生的事情之外,亦在冥冥之中獲得了「歷史即將重演」的暗示。
於是,當Trude的記憶對映到Otto舉辦的「納粹派對」時,我們並不能僅看見《噩夢現形記》對於歷史和納粹惡行的指涉,而是評估這樣恐怖事件於當今重新上演的可能性。
如基於德國右傾政黨「德國另類選擇」(Alternative für Deutschland, AfD)自成立以來所秉持的爭議性理念,如倡議對外來移民條件進行限縮,反對接收難民等,以及近年來因民族主義而不斷發生的恐怖攻擊,今年三月初德國聯邦政府甫宣布將對「德國另類選擇」進行監控,並且將之定調為極右派激進主義 (Rechtsextremismus)政黨,而這個定調,某種程度上便將該政黨與「新納粹份子」連結在一起。
除此之外,Marlene在驚嚇過度後所進入的麻木狀態,也能與近期於難民兒童身上所觀察到的現象類似:在瑞典,有上百名申請庇護申請卻遭駁回的難民之子,在得知申請駁回的情況後陷入了身體機制近乎歸零的狀態中。他們停止進食與運動,必須依靠導管餵食及器械才得以維持生命。如此被稱為「拒絕症狀」(Resignationssyndrom)的創傷狀態,如Marlene所承受的一般,是種身心靈對於不祥之事,也是對於種族之排斥事件──被視為先進象徵之歐洲國家駁回難民的庇護申請,即是一種對難民的消極拒絕──可能將再度發生之徵兆。
電影資訊
《噩夢現形記》(Schlaf / Sleep)─Michael Venus,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