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罕且非比尋常的片刻:《眺望時間的盡頭》

《眺望時間的盡頭》中文版書封。

 

文|Brian Greene

譯|蔡承志

 

  約一百三十八億年前,在猛烈鼓脹的空間裡面,一團纖小有序的暴脹場雲霧所含能量瓦解了, 封閉了互斥重力,並在空間填滿了大批粒子,也孕育促成了最簡單原子核的合成作用。就在量子不確定性導致那批粒子密度略為提增,重力拉力也稍微增強的地方,粒子受誘匯集成不斷增長的團塊,從而形成恆星、行星、衛星以及其他天體。恆星內部的融合作用,還有威力強大的罕見星際互撞事件,把簡單原子核融成較為複雜的原子種類,接著星球形成時,原子也紛紛灑落,其中至少一顆星球上的原子,受到分子達爾文進程引動組成能自我複製的佈局配置。這當中有些佈局恰好能支持分子繁殖力,而其隨機變異形式也就此廣泛擴散。其中有些成為提取、貯存並散發資訊和能量的分子路徑—生命的初步歷程—經歷達爾文演化漫長進程,變得越來越精緻。隨著時間演進,產生出複雜且能自我引導的生物。

 

  粒子和場。物理定律和初始狀況。以我們迄今對現實的深入探究,還沒有證據顯示,此外存有其他任何事項。粒子和場是基本成分。初始狀況催生出的物理定律支配整段進程。由於現實是量子力學式的,定律也就以機率來表示,不過即便如此,機率依然必須以數學來嚴格判定。粒子和場做它們該做的事,而不去顧慮意義或價值或重要性。即便當它們以無動於衷的數學進程產生出生命, 物理定律依然能完全掌控。生命沒有能力介入裁處或推翻或者影響定律。

 

  生命所能做的就是促進粒子群協同行動,並表現出與無生命世界相比顯得很新穎的集體行為。構成金盞花和大理石的粒子都完全遵守自然定律,然而金盞花會成長變大,還會隨著陽光轉向,而大理石並不會。藉由自然選擇的力量,演化插手塑造生命的行為曲目,偏好能促進生存和繁衍的活動。這些事項探究到最後就是思維。形成記憶、分析情況和從經驗推斷的能力,為生存軍備競賽提供了強大火力。在盈千累萬個世代期間,思維不斷推動連串勝利,本身也逐漸完善,產生出各具高低自我意識的能思考物種。這種生物的意志,依傳統意義而論並不是自由的,它們不能跨出物理定律所支配的演變範圍之外,不過它們所具有的高度組織結構,容許豐富的反應方式—從內在感情到外在行為—而就這點來講,起碼依當前而論,欠缺生命或心智的粒子集群,仍然是辦不到的。

 

  添加了語言,這種具有自覺的物種,也就超脫必須身處當下的約束,可以將自己視為從過去到未來的開展歷程之一部分。這樣一來,贏得戰役就不再是唯一考量。我們不再滿足於僅只生存。我們希望知道,為什麼生存很重要。我們尋覓背景脈絡。我們搜尋相關性。我們賦予價值。我們判斷行為。我們追求意義。

 

  因此我們發展出種種解釋,來說明宇宙是怎麼形成,還有它有可能如何終結。我們講故事述說心智如何在真實和虛構的世界之間穿梭。我們想像出住了已故祖先或半全能或全能高人的國度, 就這樣把死亡降格為後續存活的墊腳石。我們繪畫、雕刻、蝕刻、歌唱、跳舞來接觸這其他國度, 或者單純就以某種見證我們如何在陽光下短暫存續的事物來銘印未來。或許這些愛好根深蒂固,而且由於它們能提高生存能力,也就納入成為定義人類的一種屬性。故事讓心智做好準備來應付突發事件;藝術能開發想像力和創造力;音樂砥礪對模式的敏感度;宗教將信徒凝聚為堅強的聯盟。或者,說不定解釋也不是那麼高尚:部分活動或者所有活動之所以出現並長久延續,或許是由於它們影響其他行為和反應,或者跟隨連帶發生,而這些行為和反應在促進生存上,發揮了更直接的影響作用。不過就算演化的起源依然引發爭議,人類行為的這些層面仍然展現出一種廣泛需求,超越了單純期盼延長短暫生存時期的目的。它們披露了一種普遍存在的嚮往,期盼成為某種更大、更持久的事物的一部分。絕對不存在於現實礎石上的價值和意義,成為一種躁動衝動的固有本質,也讓我們提升超越了冷漠的本質。

 

  死亡率和重要性

 

  萊布尼茲曾感納悶,為什麼有東西存在,卻不是什麼都沒有,不過關係最密切的私人困境則是:自我察覺到某些事物,好比我們自己,隨後卻化為烏有。採行時間視角,我們就能意識到,讓一個人的心智充滿蓬勃生機的活動,有一天會停頓。

 

  前面幾章以那種自覺意識為背景布幕,探索了時間的全方位範圍,從我們所認識的時間開端, 直到我們的數學理論能帶領我們抵達最貼近時光盡頭的地方。我們的認識會不會繼續發展?當然了。箇中細節(有些無關緊要,有些就很重要)會不會被強化或被替換掉?毫無疑問。不過我們所見識到在時間軸線展現的種種節律,包括生與死、出現和瓦解,還有創造和破壞等,依然會延續下去。熵的兩步法則和自然選擇演化力量,以巨大的結構讓從有序到無序的路徑變得多采多姿。不過,不論是恆星或黑洞、行星或人、分子或原子,萬物終究要分崩離析。事物壽限長短落差很大。然而我們注定全都會死,還有人類終究要全部滅亡。生命和心智,起碼在這處宇宙來講,基本上也肯定都要死亡,這是預料得到的,平淡無奇的,物理定律的長期結果。唯一新鮮的是我們注意到了。

 

  有種經常出現,甚或帶點焦躁的預期,許多人都輕描淡寫,另有些人則熱切追求,那就是倘若死亡完全撤出人類的活動範圍,對我們就再好不過了。從遠古神話到現代小說,思想家尋思推敲這種可能性。或許這是在說明,在這些進程當中,事情結果不見得都那麼好。強納森.史威夫特(Jonathan Swift)小說中拉格那格(Luggnagg)之地的不朽居民,年齡會繼續增長,到了八十歲,就會被宣告為法定死亡,因為他們已逐漸趨向無關緊要的狀態。熬過了三百多年時光,卡雷爾.恰佩克(Karel Capek)劇中女主角埃琳娜.馬克羅普洛((Elina Makropulos)不想繼續處在深遠厭煩狀態,於是她讓長生藥方在火焰中化為灰燼。生活在沒有死亡、沒有終點的世界中,豪爾赫.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短篇小說〈永生〉(The Immortal)的主人翁寫道,「沒有人是任何人,單獨一個永生的人是所有人......我是神,我是英雄,我是哲學家,我是惡魔,而且我是世界,這是表示我不存在的乏味說法。」

 

  哲學家也涉足這些領域,對沒有死亡的世界中的生命,條理進行評估。有些人也歸出了同樣陰沉的結論,好比伯納德.威廉士(Bernard Williams)就是一例。5威廉士是看了卡爾.雅納切克(Karl Janacek)參酌恰佩克劇作所改編的歌劇,才滋生出這種想法。威廉士論稱,有了無盡時間,我們每個人對於驅使我們前進的所有目標都要感到煩膩,於是我們只能百無聊賴,面對令心靈麻木的單調永恆。另有些人,好比亞倫.斯穆茲(Aaron Smuts)則堅稱,不朽會把塑造一個人生命的決定—如何度過一個人的時間,還有與誰共度—也就是原本對他們重視事項不可或缺的結果,變得雲淡風輕。他的這個想法,也部分受了波赫士所寫故事的啟迪。做錯了決定?沒問題。你有永恆的時間來改正。成就的滿足感也會成為不朽的受害者。能力有限的人會達到他們的潛能極限,接著就會永恆感受挫折;本身本領能無止境深化的人士,就能擔保得以持續強化,從而減弱了表現超乎預期所帶來的成就感。

 

  儘管存有這些顧慮,我猜想我們都擁有充分的聰明才智—只要上天賦予無盡時間,我們便越益如是—能發展成全方位良好調適的永生人物。我們的需求和能力很可能改變得無從辨認,導致以促使我們在此時此刻投注心神積極進取的事項為本的評估,變得無足掛齒或者根本不值一提。倘若永恆存續的生存之道,需要有不同的生活風味,那麼我們就會發現它、發明它或者開發它。當然了,這不過就是種預感,但是既然歸結認定我們必然會心生厭煩,也就顯示我們對不朽心智的看法過於狹隘。

 

  儘管科學會持續延長壽命,我們朝遙遠未來跋涉的經歷,仍顯示不朽永遠不是我們所能企及。即便如此,思索永無盡頭的生命,闡明了有終點的生命的關聯性。在不朽世界中想像價值與重要意義的命運,結果便清楚顯現,在必死世界中,要理解我們的眾多決定、選擇、經驗和反應,就必須從有限機會和有限期間的背景脈絡來予以審視。這可不是說我們每天早上都要迅速起身大呼「把握今天!」,不過根深蒂固的知識告訴我們,我們能起身的早晨就只有那麼多,而這也灌輸薰陶出一種直覺的價值計算法,而且和在重做次數無限的世界中的價值算法非常不同。我們針對我們研究的課題、學習的專業、投注的工作、承擔的風險、結交的合作夥伴、建立的家庭、制定的目標,還有關注的問題所提出的解釋,全都反映出一種體認,那就是時間有限,因此我們的機會很寶貴。

 

  我們每個人分別以自己的方法來對那項體認做出反應,不過仍有一些共通的特質貫穿人類的價值觀。其中有一項是種出奇強烈,卻往往沒有明講的對未來的高度需求,那個未來住的是在我們走後還會繼續生存下去的後裔。

 

  後裔

 

  多年以前,我曾獲邀參與一場「外百老匯」(off-Broadway)音樂劇的演出後觀眾對談。那齣戲描述一群人得知地球很快就會被一顆小行星摧毀。我的對談討論夥伴是我哥哥;製作小組期盼,由生命道路各自不同但仍相關的兩兄弟—其中一位浸淫科學,另一位潛心宗教—來針對世界終點發表評論,肯定叫座又叫好。老實講,臨場之前我並沒有深入思考那些議題,而且在那段時日, 我還遠比現在更容易受到觀眾能量的影響。我哥哥越偏向虛無縹緲的國度,我就越加直率。「地球是顆行星,在一座普通星系的邊緣地帶,圍著一顆平庸的恆星繞軌運行。就算我們被一顆小行星毀掉,宇宙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在萬物的宏大架構當中,那根本無足掛齒。」這番質樸的說明受到一些人的歡迎,我猜想那群自許直言不諱的懷疑論者,已勇敢起身面對存在的現實。然而在其他人看來,令人遺憾的是,我的說法只是自以為是。喔,觀眾群裡起碼有個人是那樣想:那是位年長女士,她指責我粗暴對待她所說的,我們全都具有的,而且是物種存續不可或缺的一種基本需求。「哪種新聞對你影響比較大,」她問道,「得知你有一年可以活,或者地球在一年之內就會被摧毀?」

 

  當時我做了膚淺的回答,表示這要看哪種結果會帶來實質的痛苦,不過後來我再好好思索這個問題時,發現它具有出奇高的啟發性。預知末世會以不同方式影響人們—集中注意力、提供觀點、引發遺憾、加劇恐慌、沉著冷靜,還有激發頓悟。我料想,我自己的反應也會落在這當中。不過地球和人類全體都被抹除的前景,卻觸發了另一種反應。這種新聞會讓所有事情看來毫無意義。我自己終點將至,會強化力度,為原本有可能平淡乏味的短暫片刻賦予重要意義,然而思忖整個物種瀕臨滅絕盡頭,似乎會造成反效果,產生一種徒勞感受。早上我起床時,還會想要從事物理學研究嗎?也許做熟悉的事情會令人安心,不過再沒有人秉持今天的發現繼續求知,那麼推動知識前進的吸引力就會減弱。我會不會把手頭這本書寫完?或許吧,因為完成未竟事項會帶來滿足感,不過完成的作品沒有人閱讀,動機就會變得薄弱。我還會送小孩去上學嗎?或許為了規律生活帶來的平靜感受,不過沒有了未來,他們要為哪些事情預做準備呢?

 

  我發現,這與我得知自己死亡日期時,會做出的反應有令人訝異的反差。一種體認似乎會強化對生命價值的察覺,另一種卻似乎會把它消耗掉。從那幾年以來,這項體認幫我塑造出有關未來的思考方向。從那以後,我的青春頓悟讓我體認數學和物理學能超越時間;我已確信未來的存在意義。不過我有關那種未來的想像是抽象的。那裡是方程式、公理和定律之地,不是滿布岩石、樹木和民眾的地方。我不是個柏拉圖學派的信徒,不過我依然隱隱設想,數學物理學能夠超越的不只時間而已,還包括物質現實的尋常局限。世界末日情節完善了我的思想,讓情況變得條理清楚,就算能運用上基本真理,我們的方程式、公理和定律,卻不具有內在價值。畢竟,它們只是畫在黑板上、印在期刊和教科書上的一批線條和塗鴉。它們的價值來自於理解它們、賞識它們的人。它們的意義來自於它們所棲居的心智。

 

  這種思維上的改進,遠遠超出方程式的作用。末日情節引領我想像一種未來,在那裡不再有任何人來承接我們所珍視的一切,也沒有任何人來增添他們本身的標誌印痕,接著又傳承給未來世代,那種情節披露了未來會是多麼的空虛。儘管個人永生有可能折損重要性,物種的永生,卻似乎是確保存續的要件。

 

  我不確定,會有多少人對於末日即將到來的消息做出這種反應,不過我猜想這很常見。哲學家塞繆爾.舍弗勒(Samuel Scheffler)最近開始對那項議題進行學術研究,探究我在幾十年前所面對的那道問題的另一形式。舍弗勒問道,倘若你得知,在你死後三十天,還在世的所有人全都會被消滅,這時你會怎麼反應?這是種比較有啟發性的版本,因為這種情節把我們的早死因素去除,讓我們更能著眼聚焦於後裔錨定價值的作用。舍弗勒嚴謹推理得出的結論,與我自己的非正式構想不謀而合:

 

  我們的關注和承諾,我們的對於重要性的價值觀和判斷,我們對於什麼事情重要,還有什麼事情值得去做的感受—所有這些事情,都是在人類生命本身理所當然會不斷蓬勃發展、持續下去的體認背景下形成、維繫的......我們需要人類整體,這是我們擁有未來的要件,道理就在於,事物能在我們的概念庫中保有一席之地是很重要的。

 

  另有些哲學家也參與討論,提供意見並勾勒出種種更寬廣的視角。蘇珊.沃爾夫(Susan Wolf) 表示,有關我們是命運共同體的體認,有可能提升對其他人的關懷,達到新的高度。不過即便如此,她也認同,我們對於有人類棲居之未來的願景,是我們為進行之事項賦予價值所不可或缺的要件。哈里.富蘭克福(Harry Frankfurt)提出另一種看法,表示我們重視的許多事情,都不受世界末日情節的影響,最明顯的是藝術事務和科學研究。他相信,這類活動的內在滿足感,就足夠讓許多人持續做下去。我已經就科學研究方面提出了相反觀點,而這就能強化另一個相關看法,平淡無奇,卻也顯而易見:民眾對這種消息會有不同反應。9我們能做的,充其量就是設想主流趨勢。依我所見,還有許多人也都認為,參與從事創造性事務和學術活動,令人覺得自己隸屬悠久、豐富並綿延持續的人類對話的一部分。就算我寫的某篇物理學論文沒有一鳴驚人,它依然能讓我感到自己是對話的一部分。然而,倘若我知道,我是最後開口的人,而且倘若我還知道,未來不會有人細思我所說的內容,那麼我就會懷疑,為什麼我還要這麼費心。

 

  就舍弗勒的情節,還有就我在多年之前面對的那道問題,世界末日是假設性的,不過世界毀滅的時間尺度是很容易掌握的。本書探討的世界末日是真實的,不過那樣的時間尺度卻讓它們顯得異常遙遠。這種尺度的改變,那麼龐大的變化,會影響結論嗎?這個問題舍弗勒和沃爾夫都投入考量,化為《安妮霍爾》(Annie Hall)片中一段有趣鏡頭和一個奇妙場景。影片中九歲的艾維.辛格(Alvy Singer)歸結認定,既然膨脹宇宙不到幾十億年內就會分崩離析毀掉一切事物,那麼家庭作業根本就沒必要做。艾維的精神科醫師認為,艾維這是庸人自擾,他的母親更是這樣想。觀眾笑了, 因為他們認為艾維這樣操心太可笑了。舍弗勒同樣直覺地這樣認為,不過他也指出,他沒辦法自圓其說,為什麼我們會認為毀滅迫在眉睫之時,湧現存在危機感是合理的,然而當這種毀滅到遙遠未來才會出現時,我們卻又覺得湧現那種危機感十分愚蠢。他認為問題癥結在於,我們難以掌握遠超出人類經驗範疇的時間尺度。沃爾夫同意這種觀點,並指出,倘若人類馬上消滅,會導致生命變得毫無意義,那麼就算盡頭遠在天邊,情況也應該相同。確實,正如她所稱,就宇宙時間尺度來看, 延遲個幾十億年,根本不算很久。

 

  我同意。強烈地認同。

 

  如同我們一再見識的情況,延續時間長短的理念並沒有絕對意義。是長是短關乎你怎麼看。依循日常標準,帝國大廈八十六樓觀景台所代表的時間浩瀚無窮,不過和一百樓所代表的時間段落相比,那就像是拿眨眼瞬間和一萬個世紀相比。我們熟悉的人類視角,引領我們做出雖然切題卻也很狹隘的評斷。因此在我看來,瀕臨消滅的情節不過就是種工具,目的在利用人為的急迫感受,來激發出真正反應。我們點滴蒐集的直覺,依然切合一種設想,那就是我們活在遙遠未來的後裔所要面對的終局;從比較寬廣的脈絡來看,那種未來就在眼前。

 

  儘管要想將大幅踰越我們一切經歷的時間尺度內化,確實相當棘手,我們在本書所走過的旅程,到處是可將抽象化為具體的里程碑,滿布在宇宙時間軸線上頭。我不能說,我對帝國大廈隱喻所標示出的時間尺度具有與生俱來的感受,就像我對日常生活或者對我這一代或者甚至於好幾個世代的時間尺度會有的那種感受。不過,我們所探索的系列變革事件,倒是為把握未來提供了方便掌握的條件。沒有必要唸咒,也不強制盤腿端坐,不過倘若你找到安靜的地方,讓你的心思慢慢沿著宇宙時間軸線自由瓢盪,移動穿行並越過我們這個紀元,越過遙遠後退星系的時代,越過一座座宏偉堂皇太陽系的時代,越過優雅迴旋星系的時代,越過燒盡恆星和流浪行星的時代,越過發光的和瓦解的黑洞的時代,接著又繼續朝向寒冷、黑暗、幾近虛無,卻仍具有潛在無限寬廣的領域前進—在那裡面,我們一度存在的證據,化為一顆孤立的粒子,它位於此處,而不是在他處,或者另一顆孤立的粒子,它朝這個方向移動,卻不朝其他方向運行—還有,倘若你和我有絲毫相像, 而且讓那種現實完全安頓下來,雖然我們已經旅行進入遠得令人不敢相信的未來,卻也很難消除從內心深處湧現的那種大受震撼又滿心敬畏的感受。沒錯,橫掃千軍的浩瀚時間,只會以一種不可或缺的方式,讓幾乎無法承擔的事物之輕增添重量;與我們所企及的時間尺度相比,生命和心智的時代是無限短暫的。依循今天的尺度,它的整個跨度,從最早期的微生物到最終的思維,比起光線穿越一顆原子核所需時段還更短。人類活動的整個時期甚至還更短暫—不論我們是在往後幾個世紀期間把自己給消滅掉了,或是在往後幾千年間被自然災害給抹除了,或者找到某種方法延續下去直到太陽死亡、銀河系踏上盡頭,或者甚至於直到複雜物質的終結。

 

  我們如浮游般短命。我們正逐漸消失。然而,我們這個片刻是很稀罕、非比尋常的,這項體認讓我們得以讓生命的無常和內省意識的匱乏化為價值的根本和感恩的基礎。儘管我們或許渴求持久的遺產,不過藉由探索宇宙時間軸線帶來的明晰認識,也表明了這是遙不可及的。不過那種明晰認識,也彰顯出這種事有多神奇,宇宙間一小群粒子,竟可以起身檢視自己和它們所棲居的現實,判定它們的存續是多麼短暫,接著伴隨一批霎那間爆發的連串活動,創造出美,建立起關聯性,並闡明了奧秘。

 

(本文為《眺望時間的盡頭:心靈、物質以及在演變不絕的宇宙中尋找意義》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眺望時間的盡頭:心靈、物質以及在演變不絕的宇宙中尋找意義》 Until the End of Time: Mind, Matter, and Our Search for Meaning in an Evolving Universe

作者:布萊恩.葛林(Brian Greene)

出版:鷹出版

日期: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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