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教育,從學習懷疑課本開始

司掌歷史的女神克利歐(Clio),16世紀版畫家Virgil Solis創作。
   近日歷史課綱爭議沸沸揚揚,政治力粗暴介入課程修訂固然需要檢討,但或許我們也可藉機反思,何謂理想的中學歷史教育。

 

  什麼是歷史?人們是否能真正瞭解過去事件的全貌,並且做出中立的解釋或評價?關於以上疑問,相信只要受過一點專業歷史訓練的學生都知道,所謂認識「真正的歷史」無異天方夜譚。不論是第一手的史料或第二手的詮釋,所有的紀錄或闡述無非都是一偏之見。事實上,經過時間淘洗,留存到現在的歷史知識,最少經過三層選擇與過濾。

 

  一、在事件被記錄的當下,被記錄者過濾。好比漢武帝時代發生無數大小事,但司馬遷撰寫《史記》時,只會寫下他認為重要的事情。他的判斷又受到他的素養、遭遇、寫作目的及當代價值等諸多因素影響。換言之,歷史紀錄受記錄者個人立場左右。

 

  二、被後來的時代所過濾。歷史流傳下來,不同時代對過去的事有不同看法。A朝看重的,B朝可能不以為要緊,沒人閱讀,訊息流傳就可能斷絕。猶有甚者,專制時代君王對可能危害政權的史書,或毀之或刪削之,所謂的焚書、禁書、改書,就是政權血淋淋介入歷史書寫的明證。

 

  三、被此刻正在閱讀歷史的人所過瀘。面對浩如煙海的資訊與說法,一個人願意相信什麼,和記錄者一樣,受個人立場左右。

 

  英國史學家卡耳(E. H. Carr)曾說:「歷史是歷史家與事實之間不斷交互作用的過程,現在和過去之間永無終止的對話。」說明了歷史書寫是永恆的辯證。

 

  而如果我們永遠無法認識「真實的歷史」,那麼接受歷史教育的目的何在?

 

  我曾問過一些中學生:「你們覺得為什麼要學歷史?」多數回答不脫「應付考試」跟「從過去吸取教訓」兩種制式答案。進一步追問:「那麼你們學到什麼教訓?」幾乎所有學生都面面相覷,最多不過給出「暴政必亡」之類的泛泛空論。

 

  確實,如果中學歷史教育只停留在讓學生知道「某些過去發生過的大事」,則學生只能被動接受一堆考完試就很容易忘記的知識與紥根在腦海中的某些意識型態。

 

  其實政治權力介入歷史教育,不是此時此刻才發生,日治時期台灣公學校的歷史教科書,刻意強調日本與台灣的連結,宣揚日本統治下台灣沐浴皇化的景象;國府來台後,稱古史中地理位置無法確認的夷洲、流求為台灣,意圖塑造台灣自古即為中國一部分的假象;民進黨時期改以同心圓史觀重新定義歷史教育。姑且不論其間是非,歷史教育做為塑造國族的重要手段,本來就無法完全排除政治干預。因此歷史教育的核心,本不該限於被動接受課本的知識,而應培養出獨立的歷史思維能力。

 

  如前所言,所有的歷史無非是一偏之見。沒有人能確認「真實」,但我們可以通過訓練,學習觀察判斷哪些是影響「真實」的因素,從而逼近「真實」的樣貌,並反省自身思考的盲點。

 

  或許有人質疑這樣的學習,對現行中學教育是唱高調,然而我確信,一旦教師不將背誦視為考試獲取分數的首要途徑,把所有精神拿來畫重點跟整理資料表格,願意多花點心思開發不同的教學方式,則訓練出具獨立思考歷史能力的學生並非難事。事實上,早有一些歷史老師開始類似嘗試。

 

  以我目前任教於高中的友人為例,該校歷史老師組成「專業學習社群」,彼此分享教學經驗、激盪創發新的教學方式。例如教到日治時期時,老師會讓學生觀看日本南進政策的宣傳影片,接著再觀看毛澤東跟希特勒時代類似的宣傳片。之後請學生比較這些影片有何不同?讓他們產生什麼想法?最後要學生分析,為何會產生這樣的感受。在近日課綱爭議紛擾不斷時,他們也讓學生分析「日治」與「日據」各代表何種史觀?背後原因為何?據友人說,該校學生經過三年訓練,獨立思考的能力大幅邁進,不僅是課本,對現實生活中所得的各項資訊,也懂得加以思辨。

 

  良好的中學歷史教育並不是教導學生接受所有歷史課本灌輸的知識,相反地,我以為只有當學生開始懂得懷疑課本,才是歷史教育成功的起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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