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Edward C. Whitmont、Sylvia Brinton Perera
譯|王浩威
夢的預測有個特殊的類別,就是關於死亡或疾病的夢。
雖然每個夢都有可能指向未來的發展,因此都可以有預測上的運用,但夢中出現真正的死亡幾乎很少會從表面來理解。這樣的夢通常指的是象徵性的死亡和重生過程,是所有的心理發展原來就存有的。舊的狀態必須透過「死亡」,才能創造/發現可以感受到的新認同。
另一方面,生物學上的威脅可能在夢中形成意象。有個這樣預測性的夢,是一位因為最近乳房發現腫塊而來會談的婦人所報告的。她夢到:
我遇到我的先生,他告訴我一切都會沒事,我真的不用擔心。然後我向他告別,發現自己在海邊。海灘很是荒涼,天光愈來愈黯淡。海邊空蕩蕩的,只剩下幾艘駁船。
關於她丈夫的聯想,是「永遠不願面對現實的愚蠢樂觀主義者」。這些平底的駁船讓她想起了以前在博物館裡看到的埃及死亡駁船。漸漸黯淡的光,荒涼的沙灘,還有等待的駁船,加上她的描述,在治療師心中喚起了一股悚然的陰鬱氛圍。這不是治療師自己有的情緒,而是夢引出來的。這一切加在一起,清楚地傳達了死亡的訊息。這樣的設置或展現,如實顯現出來的情境,先是不切實際的樂觀主義,隨之而來的是死亡的意象。的確,這腫塊後來果真是癌性,導致她的死亡。如果直接面質逃避現實而不切實際的樂觀主義,是否可以早一點診斷而或許有好一點的結果,純粹只能猜測了。從夢中事件的結構和順序來看,這種可能性不能被排除。
另一位個案做了這樣的夢:
一位穿著正式晚禮服的男士騎在馬背上。他遇到一位遊走的吟遊歌手,並且試圖踩踏他。吟遊歌手在威脅下發怒且恐慌,抓起一把斧頭,開始朝著馬捶砍殘害。
關於穿著晚禮服的人,做夢者聯想到社交禮儀、傳統習慣以及由此產生的厭煩。吟遊歌手,一位遊走的樂手,向他顯現了自身的浪漫天性和情感渴望,還有他健康的自我表現。至於馬,他聯想到「獸性的力量」和「馬力」。這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個人的聯想與普遍的和原型的意義是一致的。佛洛伊德已經引用過馬和騎手的意象來說明意識的心靈和無意識的身體動力兩者之間的關係。從神話角度來說,馬是本能能量和動力的意象。因此,波賽頓(Poseidon)和馬納南(Mannanan mac Lir)兩位海神也都是馬的主人;太陽戰車還有它賦予生命的能量,也是由馬牽引的。
這個夢顯示,生命的能量是由拘謹禮儀和社會習慣這樣的態度所「駕馭」的。它威脅要毀掉他情感的面向、他對人們認可的需要和渴望。接下來,受到威脅的情緒動力透過自我毀滅而報復:對生命能量進行攻擊。的確,這個人看上去很溫順,不喜歡引人注意,但內心其實充滿了翻騰的憤怒、自我懷疑和被動攻擊的狂暴。這個夢除了準確地描述他的精神狀態外,還包含有關身體危險的警告。如果這情形維持不變,持續的潛抑和自我否定的狀態可能造成生理上的威脅:生命的力量,或生存的意志,逐漸地遭到毀傷。
其他這類實際威脅到生命的母題,包括了夢意象中所描繪的洪水、海嘯、沙塵暴、地震或是其他的自然災害。對心理和/或生理生命的威脅是存在的,如果夢中以下這些遭到傷害或摧毀:做夢者自體的象徵意象,他或她的孩子(即未來的生命,而非幼稚),個人相關的動物(即本能生命),森林、麥田等等代表基本生活實體的意象,或是房子、床等代表基本生活容器的意象。大部分的其他人物,包括夢中自我,既然他們代表了部分人格或情結,也就是「可犧牲的」;儘管他們代表的這些固著情結喪失或瓦解時,做夢者可能會感到痛苦。
有些與真實的危險相關的母題,可能包括外部的事件模式,在夢中會出現為象徵性的爆發。在股市崩盤前兩天,一名女子夢見「城市裡的建築紛紛倒塌」。雖然夢中的意象預示著讓家庭經濟動搖的外部事件,但夢指的真正的崩潰是心理上的。這其實是和她丈夫出乎意外地拒絕他們的婚姻而帶來的心理影響有關。
核子戰爭做為隱喻,通常是指根本的、「核心」的動盪揚起和灰飛煙滅,以及隨之而來的臨時混亂,這一切會讓夢中自我感覺嚇壞了,但不必然是客觀上的破壞:當然,全視整體的脈絡和可能的補償因素而定。夢中出現的疾病通常需要根據不同的隱喻意義來看待,儘管有時也有表面上直接預測的例子。例如,白血病,防衛性白血球的增殖過剩,通常是指心理的過度防禦,因此造成無效和失控。愛滋病在夢工作的脈絡下則是相反的,指的是一般對於捍衛自己的心理整合性無能為力。癌症可能是無意識各式各樣自主增殖的隱喻,被分裂的及未被注意的生命能量,因此能量失控且充滿破壞性。
疾病形式的「個性」需要從其中的象徵意涵來進行充滿想像力的體驗。因為每個疾病的生物學主題,都傳遞了需要適切具體呈現的關鍵原型母題。這呈現出原型動力和自我之間尚未同化的衝突,需要瞭解其中的原型問題及其意義。這些衝突之所以呈現為疾病,是因為每一次危機對我們來說都造成了「疾病/去舒適」(disease)。
夢中情節的意涵也是相關的。在夢裡,只要生命能量和整合性的意象得以保存,毀滅之後可能就會重生。此外,在任何描繪出破壞的夢境裡,情節的發展也可能指出,在什麼情況或者採取什麼態度,就可以避免這個威脅。在洪水中,做夢者可能是努力游到安全的岸邊,或者她或他可能設法保持頭部露出水面,直到潮水退去,或碰巧發現自己是安全地身處現實生活中的某個地點,也許是岸上或堅固的建築物等等。所有這些夢故事的細節都需要好好考慮,才能對做夢者的情況和預後做出臨床的評估。做夢者的聯想,包括對受影響的身體部位相關的聯想,往往也是切中要點的。
在討論了上述這一切以後,記住這點是相當重要的:不祥的母題應被視為警告,但不是明確的或最終的預言。特別的是,如上所述,就無意識的心靈而言,死亡和轉化是等同的。所以死亡和轉化的夢在意象上是難以區分的。只要有相宜的劇情背景,轉化的母題可能預言著死亡;而同樣地,明顯的死亡之夢則可能是指從根本層面的轉化。我們可以受益於這些暗示或警告的價值,但只有事後才能論定。
更何況,任何夢都不會講出最後的或不可改變的故事。夢是考慮到這位做夢者的處境和意識當前的環境,而描繪出「當下的情境」。隨著位置改變,可能是因為理解了這威脅的夢本身,因此有更多東西浮出意識層面,下一個夢通常也就會畫出不同的內容。夢透過它們的戲劇形式,表達出潛在能力,甚至表達出可能性。只有在微乎其微的情況下,夢才真的指向最後的結局。所以夢所「選擇」的母題只是陳述了一種情境,而這種情境本身是無法改變的。站在死者使用的駁船旁的那位女人,也許還會回過頭來面對自己愚蠢、樂觀的態度,這個讓她通向死亡海岸的態度(一連串的事件往往描繪因果關係)。但是無論是她,還是夢中下降進入黑暗的做夢者,在所描繪的情境中都沒有太大的機會重新架構情境。跟她最初的樂觀態度相反,這個女人發現她的分析原來是為死亡做準備的。
然而,即便沒有任何明顯的替代方案,等待接下來的夢將會說出什麼,這樣的態度也是明智的。新的洞察力可能帶來改變或採取不同方法的可能性。不適切或錯誤的詮釋或理解會造成夢一再重複,而且可能出現同樣的訊息只是形式稍有修正而已,有時甚至是以噩夢的形式出現,只要這個重要的訊息一直沒有被「聽到」。重要的關鍵點如果遭到忽視或沒得到足夠的重視,將可能會成為新夢境的主題。
(本文為《夢,通往生命的泉源:榮格觀點的解夢書》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夢,通往生命的泉源:榮格觀點的解夢書》 Dreams, A Portal to the Source
作者:Edward C. Whitmont、Sylvia Brinton Perera
出版:心靈工坊
日期:2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