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個歷史的關鍵時刻，共濟會裡的人事物，總默默牽動著局勢發展，卻從沒人能徹底了解這個神祕組織。擁有眾多貴族與達官顯要的共濟會，吸引獨裁政權的目光。統治者有時吸納它龐大的勢力為己所用，有時趕盡殺絕，深怕它威脅政權。共濟會的陰謀論開始流傳，這些傳聞雖然誇大，但並非空穴來風，只是背後牽涉了更加複雜的結構，更為龐大的利益。你可曾想過是誰傳播了消息？目的為何？

 

 

文｜約翰．迪基（John Dickie） 

譯｜林士棻

 

一名身穿工匠圍裙的男子，拔劍揮舞，要求你交出錢、鑰匙、手機等所有象徵個人與外界連結的金屬製品。他蒙住你的雙眼，你感覺到右手袖子被捲起；接著是左腿褲管，露出了膝蓋。你的左臂被人從上衣袖子拉出，露出半片胸膛，他們在你脖子上套了一圈綁著滑結的繩子。

 

你向前走了一步，從此踏入共濟會，展開全新人生。

 

 

　　以下將簡單介紹滿腔熱血的新會員，在入會準備一切就緒後，將經歷何種儀式。在此，我所描述的內容，與庫斯托斯當年在倫敦艦隊街上的彩虹咖啡屋經歷過的非常相似。共濟會入會儀式的特色，就是一連串的儀禮形式，就連會員要從「技工」（Craft）晉升到更高等級也不例外。象徵這些身分的標誌稱為「級別」（Degree），各種級別授予儀式的內容，是共濟會的最高機密。

 

　　這種儀式被里斯本的審訊官直呼「荒唐」，幾世紀以來，許多嘲諷者也所見略同。儘管共濟會的儀式很容易被人當成笑話，但其實那根本不可笑。愈了解共濟會，我對於某些訕笑就愈感到不耐，因為那種心態使我們無法看清原來這群人就跟大家無異，進而澆熄了我們深入認識該會的興趣。

 

　　在我們取笑別人儀式的同時，往往也忘了自己的生活無形中充斥著各種儀式化的習慣，比如用鼓掌表示讚賞、見面時握手致意，或舉杯時互道「乾杯」等。無論現代物質主義如何盛行、科技如何發達，或物競天擇及宇宙大爆炸理論如何令人信服，我們都無法擺脫對儀式的需求，渴望其制度化的影響力。舉凡出生、結婚到死亡等人生大事，要是沒有舉行儀式，每個人都會覺得不夠圓滿，彷彿少了些什麼。

 

　　一般共濟會員比大多數人更清楚一個完整的儀式蘊含何種神奇的力量，他們的入會儀式比其他任何經驗更具暗示性，告訴會眾他們已經成為全新的人。熟悉的儀式能夠促進團結，因為那是大家在某個共同的指涉框架內共有的經驗；然而，那也容易讓我們對奉行不同儀式的人投以懷疑的眼光。以我自己為例，雖然我沒有宗教信仰，但自小在英國聖公會文化中長大，所以在面對穆斯林的「朝覲」（Haji，去麥加朝聖）、猶太人的「割禮」（Brit Milah），或者是印度教的吠陀（Vedic）祭儀時，像我這樣的人一開始往往會覺得他們很奇怪。任何不熟悉共濟會儀式及術語的人，幾乎都會覺得它們相當晦澀難解，共濟會員必須花上許多時間來牢記他們「做工」時所有的用語及動作，但幸運的是，我們僅須了解一些皮毛，就能領略該會歷史，一窺堂奧。

 

　　被蒙上雙眼的候選會員一旦進入會所，就會被要求跪下祈禱。接著，有人會領著他繞行室內三圈，最後來到該會所的高層面前，證明他年滿二十一歲，且「風評良好」、「生來就是自由之身」。

 

　　然後，在導師的引導下，候選會員立下一連串的誓約，其中特別強調他將信仰某種神靈，並重申自己加入共濟會，絕非為了牟利或其他卑劣可恥的動機。

 

　　再來是走方塊步。候選會員要往前走三步，步伐一次比一次大，前腳跟必須橫踩在後腳背上，形成直角，也就是方矩（一種直角形的繪圖工具）的形狀。緊接著跪在祭壇前，以裸露的左膝跪地，右腳向前曲伸，擺出方矩的樣子。接下來，旁人會命令他將手放在聖經、古蘭經，或任何一本他自己選擇的「法典」上，這時，他要發誓絕不寫下他即將得知的共濟會祕密，萬一洩密，他將受到嚴厲駭人的懲罰：「我所要承受的刑罰⋯⋯就是被割喉，並將舌頭連根拔起，埋在海水退潮露出的沙灘中，或是離岸一繩之遙，一天之內會有兩度潮汐起落的地方。」一旦他親口發下重誓，親吻法典象徵誓約成立，他就成了「新進」會員。原本遮住雙眼的眼罩被撥下，接著他被告知，共濟會有三道偉大的「象徵性明光」。第一道光就是敞開在他眼前的祭壇上、世界各大宗教共同信仰的「法典」，作為他信仰的準則。第二道及第三道則是象徵共濟會的標誌，展示於世界各地的會所、圍袍和會徽上：方矩代表正直，圓規則代表自律。

 

　　這時，剛完成入會儀式的共濟兄弟被攙扶起身，並站在導師（Master）的右手邊。此刻，他可以環顧坐在房間四周的兄弟們，回應他們莊嚴而慈祥的目光；還能仔細端詳會所長方形的內部空間，以及著名的棋盤地板。在庫斯托斯的時代，就像他告訴審訊官的，這些棋盤格紋通常以粉筆畫成。

 

　　會所內的各種陳設讓新進會員好奇不已。例如，有兩根高度及肩的獨立石柱，頂端各有一顆球體裝飾；在法典敞開的祭壇周遭，有三根蠟燭架在小型圓柱上，每根圓柱的樣式各異：其中一根頂端裝飾著希臘柯林斯樣式，精雕細琢的葉紋，另外兩根分別屬於愛奧尼克及多立克柱頭樣式。不用說，這些柱子都具有共濟會的象徵意義，但在這個階段，導師只會解釋這些蠟燭的涵義（共濟會通常稱之為「三重次光」）。這三根蠟燭，象徵新會員在即將展開的共濟會生涯中，所要遵循的三道指引：太陽、月亮、導師。誠如庫斯托斯透露，原因就在於：「正如太陽賜予白晝光明，月亮照亮黑夜，導師亦須管治領導麾下的幹部及學徒。」

 

　　導師繼續說明，共濟會分為好幾個等級，其中這個稱為「入門學徒」（工徒）（Entered Apprentice）的頭銜只是第一級。因此，新會員可以想見未來還有許多晉升儀式在等著他，現階段他只能認識到該會所稱的祕密標誌（Sign）、象徵（Token）及密語（Word）。

 

　　標誌的用意在於提醒任何背叛者，洩漏共濟會祕密將面臨的懲罰。圖案如庫斯托斯所透露，將右手擺在喉嚨前，擺出割喉的動作。

 

　　象徵，又稱「握手禮」（Grip），也就是一般人熟知的共濟會握手。目的是要讓成員「在世界各地都能被其他兄弟認出，並提防非共濟會員人士。」導師向新人示範如何握手：兩手交握時，將大拇指押在對方食指的第一指節上。

 

 

　　最後是密語，稱為「波阿斯」（B-O-A-Z），也就是《舊約聖經》〈列王紀〉（Book of Kings）記載所羅門聖殿（Solomon’s Temple）大門兩根銅柱其中之一的名字。共濟會許多符號，皆來自所羅門聖殿及其建造者。這個密語相當神祕，會員只能用拼字的方式將字母一一念出，絕對不准念出完整的發音。當然，庫斯托斯也將這個祕密全盤托出。B-O-A-Z同樣有象徵意涵，代表力量。

 

　　接著，新會員要繞行會所一圈，向在場所有幹部逐一自我介紹，彼此交流標誌、握手、密語等動作。完成後，他才有資格獲得代表共濟會員身分的羊皮圍裙。

 

　　一旦新會員承諾願意奉獻一己之力，救濟貧困的兄弟及其家人之後，他自然而然會以為冗長的儀式終於要接近尾聲了。但在這之前，他還得先認識代表「學徒」的象徵性工具，包括：二十四英吋長的量規（或尺）、木槌（或大頭鎚）、鑿子。這些工具的寓意在於提醒會員必須善用時間、努力工作並堅持不懈。此外他還得學習更多符號和抽象名詞，其中大多與真理、榮譽和美德有關。其他品德還包括：謹慎、節欲、堅毅、忠誠、服從—當然還有保密。他同時也被告知更多規定，比如說必須遵守不得「破壞社會平和及擾亂秩序」的義務。

 

　　最後登場的是一項漫長的儀式，象徵會所關閉，內容包括更多標誌手勢、祈禱、敲門、莊嚴肅穆的致詞及動作等。這時，長達一小時的儀式結束後，弟兄們開始進餐慶祝。

 

　　新進弟兄在開懷暢飲的同時可能會納悶，如此小題大作的儀式意義究竟為何，要他發下如此重誓與可怕的警告，應該是為了讓他在兄弟之中獲得一席之地。這群兄弟被選來守護足以改變一生的祕密，他已經加入他們的行列，但祕密到底在哪裡？他所知道的，就只是有關祕密的祕密，如標誌、握手、密語等，但這些祕密都明確表明了一個主張，那就是他必須努力成為一個行為端正的好人。

 

　　或許，他以為要等到下次晉升才能真正開悟，參透共濟會的祕密；然而，假以時日等他來到象徵升上第二級與第三級會員—所謂的「技工」（Fellow Craft，又稱工員、副手）與「導師」（Master，又稱工師、大師）等級—的晉級儀式，他會發現內容其實大同小異，只在某些細節上略有不同。

 

 

　　在第二級（技工）的升等儀式上，候選會員的事前準備必須露出右膝與右胸—恰好與初級儀式相反。行握手禮的方式則是將拇指按在對方的中指指節上，而非食指。第二級的道德訓示與初級同樣簡單，但稍有不同：候選會員被告知，除了要一當個端正的好人，還得試著去努力了解世界。他立下毒誓，若違背誓言，將遭受開膛剖胸、心臟被禿鷹挖出啄食的極刑。密語則是「雅斤」（J-A-C-H-I-N），也就是所羅門聖殿另一根銅柱的名字。

 

　　升上第三級（導師）的候選會員，則是要先將上衣脫掉，並露出雙膝。他們握手時要將中指和無名指分開，就像電影《星際爭霸戰》的尖耳大副史巴克（Spock）那樣。一旦違背誓言，就必須處以腰斬極刑，並將腸子拉出來燒成灰燼，灑在地上，化為塵土。他們所用的密語是「M-A-H-A-B-O-N-E」，涵義莫衷一是，有人說是某種不明語言「會所之門已經敞開」的意思。

 

　　晉升為導師的儀式是三級進階中最重要的，是身為共濟會員的巔峰。儀式過程遠比前兩級更耗時，並以死亡為主題，但內容卻相當有趣。與會兄弟們要演出一場短劇，重現修建所羅門聖殿的建築師海勒姆．阿比夫（Hiram Abiff）被謀殺的故事。劇情大意是說：海勒姆拒絕洩漏導師會員的祕密，導致頭部連續遭受重擊，不幸喪生。候選會員扮演的正是海勒姆，其他人對他怒罵叫囂、象徵性地輕輕毆打，接著將他「埋進」帆布屍袋並抬起，繞行會所一圈。最後，導師向海勒姆行握手禮，並給了他一個特殊的復活擁抱，在神奇力量的加持下，他順利死而復生。

 

 

　　象徵獲准加入共濟會的等級制度，每一道關卡都重重深鎖著祕密。首先，不對外公開的儀式本身就是個謎團，過程中還得發下各種毒誓，並守口如瓶。這些祕密化身為神祕的符碼，更顯深奧難解；而共濟會最隱晦、最駭人的神祕面紗被揭開的時刻，也就是導師升等儀式迎來最高潮的時候。此終極祕密就是⋯⋯死亡是一項必須認真看待的嚴肅課題，它讓我們學會以正確的角度通盤思考。

 

　　沒錯，共濟會的祕密僅僅如此。儘管共濟會的神祕色彩層疊交錯，深不可測，但他們誓言要揭開不為人知的真理的承諾，到頭來只是為了掩飾某些難堪事實的表象。誠如第二級的升等儀式所示，共濟會說穿了不過是種「特殊的道德體系，披著寓言故事的神祕面紗，以符號象徵為表現手法。」

 

　　不管你聽過多少有關共濟會三十三級別的說法，共濟會員的等級最高就到「導師」為止（從第三級以上至三十三級止，不分頭銜高低，彼此平等）。但時間一久，樂此不疲的共濟兄弟發展出所謂的「次級別」，其中蘇格蘭禮儀派（Scottish Rite）又額外發展出三十個級別，是最複雜的系統。現在我們只須記得，這些次級別不過是從上述三種主要等級衍生出來的旁系分支。我問過某個共濟會員，為何如此熱中追求這些次要級別，他僅答道：「因為這會上癮。這些位階其實毫無新意可言，講來講去都是同一套寓言、平凡無奇的道德準則與儀式化的友愛團結；但我們所使用的象徵符號與華麗服裝，卻有著相當大的想像空間。」

 

　　共濟會儀式神祕的魅力不容小覷，同樣地，我們也不該將他們透過儀式所要傳達的道德哲理視為陳腔濫調。所有象徵符號背後的意義，或許看似平淡無奇（例如要當個好人、努力成為見識廣博的人、胸懷宗教寬容等），卻相較於許多正統宗教所宣揚的荒謬且危險的觀念，好比火燒女巫、殺害異教徒、在罪人身上烙下惡名等，共濟會遵循的那些口號，顯然正面勵志許多。

 

　　共濟會強調他們不是宗教，但可能有人會反對這項說法，認為他們有形同宗教的儀式和象徵符號，且涵蓋相同的道德及心靈領域，若還聲稱不是宗教，無非就是強詞奪理的詭辯。或許我們能把該會視為某種「準宗教」或「次級宗教」，因為它賦予良知自由，允許每個男性會員在複雜的宗教體系中決定自己的信仰，同時提供一個能讓所有人積極向上、和平共處的框架。這或許看來可笑，卻難以落人口實，教人心服，不少共濟會員往往行善不遺餘力。

 

 

　　庫斯托斯當年向葡萄牙宗教裁判所坦承不諱時，他們一再堅稱他的說法是可信的。所謂可信，是指他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所有關於儀式內容及意義的問題。審訊官當時所做的筆錄如下：

 

庫斯托斯：（這些儀式）唯一目的就是要確保所有成員都能保密。

審訊官：依你所言，若上述規定及儀式的唯一動機就只是為了保密，為此甚至不惜動用兇殘而罕見的極刑，它們背後真正目的究竟為何？

庫斯托斯：所有儀式的最終目的無他，就是為了保密。

 

　　共濟會真正的目的，除了保密還是保密。該會內部繁複的祕密崇拜是一種虛構的儀式，所有違背誓約的處罰都是演出來的，永遠不會真正實行；也難怪審訊官會認為庫斯托斯這部分的供詞有「避重就輕、迴避及造假」之嫌，所以他們才要嚴刑逼供，因為共濟會的真相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

 

　　儘管庫斯托斯並非自己所稱的英雄，但他並未為了滿足審訊官的期待而憑空捏造不實的謊言，這是他值得流芳百世的功勞，否則他大可編出一些駭人聽聞的褻瀆劣行，好讓拷問者覺得他們的時間沒有白費。大約在同一時間，義大利有位名叫托馬索．克魯德里（Tommaso Crudeli）的共濟會員，在佛羅倫斯也被宗教裁判所逮捕。針對他的指控，出自該會某位內部人士的洩密：新人遭資深成員手淫，被迫用自己的精液簽下一份令人毛骨悚然的誓約，承諾願意犯下任何罪行，除了同性雞姦以外。因此，某種意義上，庫斯托斯在審訊官面前乞憐求生，不惜出賣共濟會，破除了外界的想像，實在令人掃興。然而，從此以後，像他這樣的共濟會員及審訊官之類的敵人，也忍不住想探索更多根本不存在的祕密，造就後來許多共濟會的故事充滿著一貫的諷刺意味。說到底，雖然共濟會的祕密根本稱不上是祕密，但不分古今中外，造就共濟會神祕色彩的兩大功臣，就是它的會員與眾多仇敵。

 

（本文為《共濟會，被隱藏的世界史：影響人類歷史，塑造世界版圖的神祕組織》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共濟會，被隱藏的世界史：影響人類歷史，塑造世界版圖的神祕組織》 The Craft: How the Freemasons Made the Modern World

作者： 約翰．迪基（John Dickie）

出版：方言文化

日期：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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