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

譯｜聞中 

 

7

　　我的歌曲卸掉了她的妝飾，她不再有因衣飾而來的驕慢。這種妝飾曾阻礙了你我的結合；它們橫亙於你我之間；它們叮噹作響，淹沒了你祕密的細語。

　　在你的光輝之下，我詩人的虛榮亦於羞愧中消亡。呵，詩歌之主，我已拜倒在你的腳下。

　　請讓我的生命簡樸、正直，如同一支小小的蘆笛，充滿了你的音樂。

 

12

　　我旅行的時間很長，旅途也十分遙遠。

　　天剛破曉，我便驅車前行，穿過廣袤無垠的世界，在無數個星球，留下了我的痕跡。

　　離你最近的地方，路途最遠；最簡單的曲調，需要最複雜的練習。

　　世界的旅者，唯有叩遍每一個陌生人的門，才會找到他自己的家；人也只有在外面四處漂泊，踏遍天涯，最後，才能抵達內心最深處的殿堂。

　　我的眼睛向無窮的開闊處張望，最後閉上了雙眼，說：「哦，原來你在這裡！」

　　「呵，你在哪兒呢？」這句問話和呼喚，融入了萬千的淚流，與你確定的回答「我在這裡！」這種彼此應答的宇宙洪流中，無邊無際地蔓延開來。

 

29

　　那個用我的名字，被囚禁起來的人，他正在深深的地牢中啜泣。我每日都忙著在周圍築牆。當這高高的牆垣一天天地聳入雲霄，在它巨大的黑影裡，我那真實的生命也隨之消失不見了。

　　我為這道高牆自豪，我用沙子與塵土把它塗抹得嚴嚴實實，唯恐在這名字上面，還留有一絲的縫隙，我真的是煞費苦心，可是──可是最後我卻丟失了我的真實，把自己囚入其中。

 

 

38

　　我需要你，我只是需要你──讓我的心不斷地重複與紀念這句話語。那些日日夜夜都在誘惑著我的種種慾念，心中偽詐，無比虛空。

　　我需要你，我只是需要你──就像夜的朦朧，隱藏著對光明的祈求；我意識的深處，也總是迴盪著這樣的呼喚。

　　正如風暴用盡全力與和平抗衡，卻尋求終止於和平；我的叛逆也似在抵抗著你的愛情，而它的真實呼聲，卻還是同樣的一句話語──我需要你，我只是需要你。

 

52

　　我想，我應當向你提出請求──可是，我又不敢請求那掛在你的頸項，以玫瑰製成的花環。於是，我等到了黎明之初，在你離開之後，試圖從你的床上尋找一些玫瑰的碎片。我像乞丐一樣，於晨光熹微中來此尋找，只為得到那一兩片散落下來的花的碎片。

　　呵，那個可憐的我啊，我究竟找到了什麼呢？你留下了什麼樣的愛的標記呢？那不是花，不是香料，也不是一大瓶的香水，而是你的一柄莊嚴的寶劍，如火焰一樣放光，像雷霆一般沉重。清晨的微光透過了你的窗戶，灑在了你的床上。晨鳥們在嘰嘰喳喳地發問：「女人，你得到了什麼呢？」哦，不，它不是花，不是香料，也不是一大瓶的香水，而是你的一把可畏懼的寶劍。

　　我不禁坐了下來，細細地思量，這是你的一份什麼樣的禮物呢？我既沒有地方藏放，也不好意思佩帶。我是這樣柔弱，當我抱它在懷時，它就把我壓得疼痛。但是，我仍要把這份恩寵銘記在心，你的禮物，這份沉痛的榮耀。

　　從那一天起，我沒有了畏懼，在我的一切人生戰鬥當中，得勝的都是你。你讓死亡與我做伴，我將以我的生命來給它加冕，你的寶劍又助我劈開我的羈絆。是的，在這個世界上，我從此沒有了畏懼。

　　從那一天起，我丟掉了一切瑣碎的飾物，呵，我心靈的主人，我已於世無求，我再也不會向隅而泣，也不再畏怯與嬌羞。你既已用你的寶劍給我授意，我就不會再要那些玩物、那些瑣碎的飾品來裝點我的人生了。

 

（本文為《吉檀迦利：中英對照精裝本》 部分書摘）

 

 

書籍資訊

書名：《吉檀迦利》（中英對照精裝本；泰戈爾逝世八十週年，奠定其諾貝爾文學獎地位的詩之讚歌全新譯本） Gitanjali

作者：羅賓德拉納特．泰戈爾（Rabindranath Tagore）

出版：好人出版

日期：2022

[TAAZE] [博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