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見黑暗,亦見光明:《大獄言家》(2009)

白雪世界中的黑幫人物:凱薩與馬里克。

 

從美國黑幫電影說起

 

        現實世界從不缺黑幫組織,電影世界則從不缺黑幫電影。

 

        以美國片為例。1972年,法蘭西斯.柯波拉拍出《教父》(The Godfather),描述義大利裔美國人於紐約建立地盤的故事,其中五大家族與黑手黨之間錯綜複雜的瓜葛風靡全球,成為黑幫電影的經典。十二年後,塞吉歐.李昂尼端出《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 1984),以一對朋友間的愛恨糾葛為經,不同年代的眾多事件為緯,大開大闔交織出四十年間美國大都會生活的遞邅。至若以美國黑幫名人亨利.希爾(Henry Hill)為主軸,時間橫跨六○至八○年代的《四海好傢伙》(Goodfellas, 1990),深刻勾勒出黑幫世界不為人知的生活面貌與獨特的價值觀,為馬丁.史柯西斯的導演生涯再創高峰,也替黑幫電影史寫下光彩奪目的新頁。史柯西斯接下來更憑藉著描繪19世紀中葉紐約曼哈頓下城黑幫鬥爭事蹟的《紐約黑幫》(Gangs of New York, 2002)和翻拍自港片《無間道》的《神鬼無間》(The Departed, 2006)延續昔日的成功模式,鞏固自己一代名導的地位。

 

        有了前輩導演的豐功偉業,新產出的黑幫電影,除了在權謀機巧上更講城府,極力追求衝鋒對峙時的鋪張揚厲,或繼續渲染兄弟情誼與江湖道義,不時周旋於黑白兩道夾層間耍弄身分名相的真偽虛實,還能有什麼新意?

 

        賈克.歐狄(Jacques Audiard)以一部《大獄言家》(A Prophet, 2009)給了黑幫電影一個明亮的答案。

 

苦練「將刮鬍刀藏於口中」的刺殺絕技的馬里克。 

 

本來面目

 

        《大獄言家》描述十九歲的阿拉伯裔青年馬里克(Tahar Rahim飾)坐罪入獄,起初因不諳獄中權力生態而吃足苦頭。為求生存的馬里克,不得不周旋於各黑幫角力之間,聽命而行。六年的牢獄生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馬里克一次又一次抓準了黑幫角力的罅隙,穿行其間,並靠著努力與膽識,一步步擺脫控制他的地下首領凱撒(Niels Arestrup飾),最終打造屬於自己的黑幫集團。

 

        原文片名「prophet」意指「預言家」或「先知」,片中馬里克因具備預見未來的特殊能力而比別人多了絕處逢生的機會,三番兩次在槍桿子底下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除了教人瞠目咋舌,更成功地在你死我亡的板塊傾軋中壯大自己的勢力版圖。

 

        在強調硬派作風的黑幫電影中,以「預知能力」為立基點,讓血腥氣息沾染上玄妙況味,不啻為一著險棋。更虛誕的是,馬里克受凱撒指使暗殺獄友瑞比後,亡者的魂魄竟縈繞不去,而這亡魂不但沒有逼瘋馬里克,甚至搖身一變為他的精神導師,屢屢開示迷亂之人。

 

        《大獄言家》當然不是要走靈異路線。瑞比的再現,與其說扮演著指引者的角色,倒不如把他視為馬里克精神世界的分身。唯有那些向壁獨處的靜謐時刻,馬里克卸下武裝從牢房退回心房,闃暗中,就著微光,一次又一次,坦誠面對自己最脆弱、最懵懂的部份。

 

        全片最饒富意味的一幕,是瑞比撮燃指尖燭火,照亮滿室惶惑的靈魂那一刻。一指燭火,照出馬里克與瑞比並時共存,象徵黑暗與光明相偕共生,暴戾與溫柔互為表裡,一體兩面,棲居在同一架軀殼裡。

 

        探頭,往深不見底的內裡瞻望,誰不都是這樣──既見黑暗,亦見光明。

 

一指燭火,到底是馬里克看見瑞比,還是瑞比看見馬里克?

 

        向外攻城掠地同時向內回顧初心,這是《大獄言家》的迷人之處。事實上,「黑幫鬥爭」是個假議題,是容易入口的糖衣,「護衛初心」才是本片的真滋味所在。片中馬里克一再強調,「我只為自己工作」,所有的派系爭鬥和分進合擊,皆只是在狹縫中求生存的工具,而不論手中是否緊握工具,他始終忠於他自己。

 

        黑幫社會,說穿了,即是現實社會的縮影。是以,當我們看到馬里克生平初次搭機時望向窗外的眼神,不能不為之動容。那雙稚氣未脫的眼睛,鑽石般閃動著清冽光澤,無害,無懼,帶領觀眾穿越黑暗生活的夾擊,直抵透明的遠方,觸及溫煦明朗的生活。

 

        遠方,若果真有所謂的遠方,抬頭也許是一望無際的風和日麗,碧空如鏡,照鑑自己的本來面目,如當下一樣深刻,如未來一樣清楚。

 

 

 

 

電影資訊

大獄言家A Prophet)- Jacques Audiard,2009

 

圖片出處:

IMDbRotten Tomato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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