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voir | 當雨果觀落陰大仲馬：《諸神上桌》

當雨果觀落陰大仲馬：《諸神上桌》

2022/09/03 12:00

《諸神上桌》中文版書封。

文｜Victor Marie Hugo

譯｜李雪玲

拿破崙三世發動政變稱帝後，法國文豪雨果流亡異邦。在澤西島的兩年，雨果與家人和親友時常進行圍桌問靈。眾人圍在三腳小圓桌旁等待諸神上桌，有人負責扶桌，有人負責向來訪的靈體提問。眾人與靈體約定回答的方式，桌腳敲擊一聲代表「是」，敲擊兩聲代表「不是」。這本書就是雨果和親朋好友一起與知名亡者對話的全記錄。

　　◤本場提要◢

　　「評論」繼續與眾人分享關於文學家們的獨到見解，華格立再次交換相異的觀點，他們深刻討論了巴爾札克（Honoré de Balzac）；喬治．桑（George Sand）1的作品和作家本人對於女性的影響。另簡短點評了伏爾泰（Voltaire）2、泰奧菲爾．戈提耶（Théophile Gautier）3、大仲馬（Alexandre Dumas）、歐仁．蘇（Eugène Sue）4和阿爾弗雷德．德．繆塞（Alfred de Musset）。

　　一八五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星期六，白天三點

　　扶桌人：查爾勒、雨果夫人。

　　奧古斯特．華格立：誰在那裡？

　　—評論。

　　奧古斯特．華格立：有話要對我們說嗎？

　　—是。

　　奧古斯特．華格立：說。

　　—發問。

　　奧古斯特．華格立：你怎麼看巴爾札克？

　　—他是人心鑰匙的掌管者。在他之前，人心深鎖，女人的靈魂之門半開，愛雖然被莎士比亞、被歌德、雨果大為開放，但藏在這巨大痛苦裡的小痛楚仍被忽略。巴爾札克是盤點絕望的崇高看門人，他在遭背叛女人慘遭蹂躪的靈魂，投下深邃且溫柔的一眼，他探查所有的衣櫥；拾取沾滿淚水的手帕；收集褪色的緞帶。他呼吸舞會上花束凋落的花朵；親吻被愛拋棄而非被其香味遺棄的留香手套；他在無形中看到一切，在未知裡找到一切，在不解中命名一切。對偉大的描繪者如莎士比亞而言，女人的心是無止境的巨大；對巴爾札克而言，則是無止境的嬌美；對雨果而言，這是深淵；對巴爾札克而言，則是花冠。某些人在伸向整個心門的黑色床單裡猜測死亡；另一些人則在心靈路上找到的枯萎玫瑰葉上預感到墳墓。第一種人是護衛神父，第二種人是護衛犬。

　　奧古斯特．華格立：我覺得你只說到巴爾札克的一小角。確實如此，他經常拿放大鏡在看心；但有時候他會丟下放大鏡，在生命裡潛入一個混亂的眼神和對事情引起昏眩的遠見。這就是他的偉大之處。

　　—明亮作品的陰暗面不比被照亮部分有價值。你要我說有關太陽的事，而你卻責怪我遺忘雲朵。

　　奧古斯特．華格立：巴爾札克的偉大不只限於混亂和黑夜裡，白日陽光普照下的《朗杰公爵夫人》（La Duchesse de Langeais）和《高老頭》（Père Goriot）也一樣偉大。而且，你當巴爾札克只是女人的創造者，他也創造了男人。

　　—朗杰公爵夫人是個敢愛卻受苦的女人：我說的是愛。高老頭是個敢愛和奉獻的母親：我說的是愛。

　　奧古斯特．華格立：說說喬治．桑吧。

　　—一個贖回女性的墮落女人。

　　奧古斯特．華格立：墮落？從何意義上而說。

　　—對她贖回的女性。

　　奧古斯特．華格立：請更明確地說。

　　—女性們蔑視喬治．桑，卻是喬治．桑將她們扶起。—喬治．桑大半作品都在杜德鳳夫人（Madame Dudevant）5的生活裡。

　　奧古斯特．華格立：描繪她的作品特徵。

　　—自古以來，男人享有特權，女人負擔重重。男人坐上王位，他曾是國王、主人、創造者、詩人，他總是偏愛歌頌男人。在古代，女人是奴隸；在中古世紀，女人是僕侍；在舊政權，她是妓女；就革命而言，她是公民；就帝國而言，她是女人；就未來而言，她是女性。喬治．桑是女性未來的使徒；塞維尼夫人（Madame Sévigné）是把扇子；斯戴爾夫人（Madame Staël）是根羽毛，喬治．桑是個工具。在女人裡，巴爾札克只看到人性的一面，喬治．桑還看到社會的層面，巴爾札克是護衛犬，喬治．桑是慈善醫院的修女。

　　奧古斯特．華格立：既然偉大的戲劇詩人是透過思想和愛的創造者，你為何沒將喬治．桑納入名單內？

　　—如同巴爾札克，她缺乏風格。喬治．桑的風格只是個砌石工，巴爾札克充其量只是個礦工；要當偉人，必須是找到黃金的礦工，必須是鑲嵌珠寶的雕鑲工，必須是建築城的瓦石工，必須是意義超凡的紀念碑。

　　奧古斯特．華格立：你為何沒列入伏爾泰？

　　—伏爾泰不完整，哲學作品是巨大的，文學作品卻是渺小的。百科全書（Encyclopédie）給他加冕皇冠，唐塞德（Tancrède）卻廢黜他。

　　◆◆◆

　　雨果夫人：說，我在想什麼。

　　—派人去找羅伯—胡丹（Robert-Houdin）。

　　雨果夫人：你回答的有點生硬。

　　—為了說服你們，理念做了一番努力，現在祂想要啟發你們。為了說服你們，祂在緊繃的繩索上跳舞給你們看。為了啟發你們，祂在天空中飛翔給你們看。

　　雨果夫人：你知道我有信仰，我想嘗試這經驗，為了說服我那心存懷疑的丈夫；如何讓他再度成為信徒？

　　—服從他。

　　雨果夫人：這是說查爾勒必須準備好迎合他父親的所有期望經驗嗎？

　　—是。

　　雨果夫人：首先？我兒子維克多，最不信神，如今他相信嗎？

　　—他將會相信。

　　雨果夫人：為了和你談我的丈夫和兒子，我打斷你的評論，你不詫異嗎？

　　—女人的聲音，尤其是母親的聲音，是地球上可聽到最美好的音樂。母性是窩巢，我們是鳥兒。

　　◆◆◆

　　奧古斯特．華格立：當我跟你說巴爾札克並非只創造女人時，你回敬我說：「高老頭是位母親。」那麼沃特林（Vautrin）6呢？

　　—沃特林是愛的大不幸者，偉大的詛咒奉獻，沃特林是最無情事件中的最溫柔，藏在廚房長袍下的一顆父親的心。他遭法律拒絕，則以大自然來取代報復，他受眾男人抹煞，則加入更多父親以自我安慰。他被剝奪繼承，他則領養。沃特林因被放逐而成為父親；這幾乎與上帝創造人一樣。

　　奧古斯特．華格立：你讓巴爾札克在嬌小中化為永恆，如今卻讓沃特林在宏偉中幾乎化為永恆？

　　—沃特林的確偉大，但他只是橫渡巴爾札克的作品，而不是完成它。《人間喜劇》的一般特徵是親密人們的揭露。巴爾札克是米開朗基羅的縮影。

　　奧古斯特．華格立：你可再多停留一會兒嗎？

　　—半小時。

　　奧古斯特．華格立：何時再來？

　　—星期四。

　　奧古斯特．華格立：幾點？

　　—兩點。

　　奧古斯特．華格立：和我們談談泰奧菲爾．戈提耶。

　　—話語珠寶匠。

　　奧古斯特．華格立：和我們說說歐仁．蘇。

　　—理念鑿石匠。

　　奧古斯特．華格立：關於阿爾弗雷德．德．繆塞，你曾以非常靈性且非常公正的觀點來概括他，但請對我們量化他的整體才能。

　　—有靈感的放蕩者，狂熱的殉道者，狂歡詩人，瘋狂智者，香檳酒的蘇格拉底。

　　奧古斯特．華格立：一句話概括大仲馬。

　　—文學華爾茲。

　　奧古斯特．華格立：和我們談談他的戲劇。

　　—《安東尼》是大仲馬視為金條的曙光。這的確是曙光，大仲馬犯下將他的太陽送給鑄幣廠的嚴重錯誤。

　　◆◆◆

　　雨果夫人：你怎麼看通靈者？

　　—思考、相信、感應、吸引意念。

　　雨果夫人：吸引意念是什麼意思？

　　—吸引它。

　　雨果夫人：告訴我們何謂吸引意念。

　　—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雨果夫人：有很多通靈者嗎？

　　—一世紀只出一個。

　　◆◆◆

　　奧古斯特．華格立：你曾對我們提及小說家；剛剛也和我們談到評論家，而上回你曾對我們說真正的評論家是詩人，誰是你口中的評論家？

　　—藝術評論者，那些擁有空白書眉，而非擁有書的人，太陽評注家。

　　結束於七點半。

1.喬治．桑（George Sand, 1804-1876）：十九世紀法國女小說家、劇作家、文學評論家、政治評論者。使用男性化筆名，以男性裝扮爭取享有更多日常權益的喬治．桑，其傑出的作品走紅於當時，並影響後世深遠。文學之外，也為社會政治喉舌，為窮人與婦女爭取權益。

2.泰奧菲爾．戈提耶（Théophile Gautier, 1811-1872）：法國十九世紀重要的詩人、小說家、戲劇家和文藝批評家。

3.大仲馬（Alexandre Dumas, 1802-1870）：十九世紀法國浪漫主義文豪，著有世界名著《基度山恩仇記》與《達太安浪漫三部曲》（《三劍客》、《二十年後》和《布拉熱洛納子爵》）。

4.歐仁．蘇（Eugène Sue, 1804-1857）：法國作家，其代表作《巴黎的祕密》首創連載小說體裁。

5.杜德鳳夫人（Madame Dudevant）：喬治．桑的配偶為杜德鳳男爵，兩人的婚姻維持了十五年，在這段期間杜德鳳夫人以筆名喬治．桑發表了兩部優秀的小說作品，後世公認為其創作高峰的代表作品。

6.沃特林（Vautrin）：巴爾札克《人間喜劇》系列小說中的角色，本名雅克．柯林，是名高大的男子。也曾出現在巴爾札克的其他作品，如《高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