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你來說,台灣又是什麼?《憂鬱之島》

「什麼是香港人?」

 

  「對你來說,香港是什麼?」

 

  短期內二刷入圍金馬獎最佳紀錄片的《憂鬱之島》,稍微理清頭緒,比原本的喜歡更加喜愛。難理的是,因為對香港歷史不夠熟悉,人物支線龐雜,敘事結構精巧,以及導演迎頭劈來的問句:「香港是什麼?」

 

  為回答這巨大難題,導演找到三位分別經歷過「文化大革命」、「六七暴動」、「六四學運」的主要受訪者,作為不同世代與背景的香港人代表,再由一群九七後出生的年輕演員,分別重演他們年輕時的經歷。九七後的香港人,是不曾經歷過「港英時期」、土生土長的「中國香港人」;諷刺的是,他們卻成了2019年「反送中運動」的主力。

 

  雖有虛構「重演」的成分,《憂鬱之島》依然是真正的紀錄片。「重演」是因歷史一再重演,「紀錄」是把重演的過程再記錄下來,產生後設劇場的疏離效果。

 

  因此,觀眾得以看到劇中三組(年長)受訪者和(年輕)演員,產生自然地世代交流和對話互動,當中有些人經驗重複、情感雷同,也有些人是帶著矛盾心情、對立的立場(尤其「六七暴動」那組的對照與對話最複雜,也最吸引人),導演讓他們彼此定義:「什麼是香港人?」

 

燃燒的街道與臨時的堡壘,依舊歷歷在目。

 

  《憂鬱之島》最厲害的,不是形式特殊,紀錄片融合劇情片,讓受訪者參與戲劇演出的手法並不罕見,如當代經典紀錄片《殺人一舉》;而是它用的精巧沈著,虛虛實實交錯,史實中帶有虛構,偽造中傳遞真實,呈現出「歷史與當下的糾纏不清」。

 

  強烈形式的目的,是為了讓「文革」「六四」「六七」三段記錄/歷史/對話/再現依序出現,回應並強化第四段落2019年「反送中運動」的震撼及無語。

 

  「反送中」的煙霧彈和拒馬,燃燒的街道與臨時的堡壘,依舊歷歷在目,那些暴力驅離和血腥鎮壓在《時代革命》《佔領立法會》《理大圍城》,甚至《少年》等片都曾駭人地出現過;卻不曾有像《憂鬱之島》這般帶著距離觀看。

 

  當革命浪潮褪去,激情被無情鎮壓,如電影般颶風掃過的殘破街道、磚瓦路障,一瞬之間,恢復成欣欣向榮的城市街景;當激烈的港獨標語,被白色油漆塗抹刷洗;當一度被塗鴉美學佔領的立法會,成了慶賀《國安法》通過的宴客酒會。

 

  我們才赫然發現,歷史可以被當權者重寫,曾令人激昂的人民起義,就像一齣被獨裁者精心設計的政治大戲。

 

  更驚人的「戲劇效果」是,電影中演出最後一場法庭戲「被告者」的演員們,最後,全依《國安法》各式名目,被送進監牢。到底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該如何分辨?

 

電影中演出最後一場法庭戲「被告者」的演員們,最後,全依《國安法》各式名目,被送進監牢。

 

  歷史一再重演,只因人民充其量,只是當權者的演員。

 

  《憂鬱之島》台灣首映會後,有觀眾向導演陳梓桓提問,看到台灣當今的當權者都是當年的黨外革命者,是否對香港的未來有所聯想?導演坦言,他不熟悉台灣歷史,無法回答。確實,這個問題應該由台灣人自己回答。

 

  「對你來說,台灣是什麼?」

 

  號稱民主自由的國家「台灣」,如我同溫層總是氣憤苦惱著,為何曾經的獨裁政黨,至今選舉仍有一半以上市佔率?但我們何曾問過,那群「心向祖國」的人(除了操弄利益的政客)為何自認是「中國人」或「台灣人」?他們的情感依歸為何?他們的人生故事是什麼?台灣這座「憂鬱之島」,也曾是許多人的自由之島,而今是否成了他們的禁錮之島?

 

  香港與台灣,就像難兄難弟;香港九七回歸,「台灣光復」超過七十年。台灣的街頭運動與民主改革超前五十年,似乎走在香港前頭,卻也隨時可能步上後塵。

 

  到底「台灣人」指的是(包含)哪些人?為何在擁有言論自由的台灣,台灣歷史、白色恐怖、轉型正義,如此難以被討論?(是的,我又在發牢騷,拍攝關於白恐的紀錄片,一再被專家學者推辭拒訪,有人直言怕被媒體抹黑、被貼政治標籤)。

 

  《憂鬱之島》不是一部輕鬆的電影,但值得反覆觀看。推薦大家「一定要」進戲院看香港的《憂鬱之島》;出來,好好思索台灣這座憂鬱之島。

 

 

電影資訊

憂鬱之島》(Blue Island)─陳梓桓,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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