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產業畢竟不是做公益積功德的善事，如果一部作品屢屢受到翻拍，證明具有一定程度以上的商業價值。就我的個人看法，近年歐美出品的推理懸疑片，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到西班牙導演奧瑞歐‧保羅（Oriol Paulo）的影響，這位導演的兩部揚名之作《屍物招領》（El cuerpo）和《佈局》（Contratiempo）在敘事角度及劇情結構上都有匠心獨運的突破，更在層層推理解謎中讓人有種好似不是不是在看推理電影而是在看恐怖片之感。雖然奧瑞歐保羅也真的拍過一部超自然題材的電影《幻象》（Durante la tormenta），但不能否認他讓歐洲近年的懸疑片另闢蹊徑，自成一派翹楚。

　　為什麼《佈局》會被翻拍這麼多次？看完最新翻拍的韓國版本《局中局》，心中產生諸多疑問，於是又將西班牙原版重看一次。原版《佈局》就像西班牙語發聲音節一樣開頭迅速，中斷連續俐落迴旋，最後則是鐘鼓齊鳴餘韻深長。為了拓展並完備文章論述內容，我把印度翻拍的版本《復仇》（Badla）也看了一遍，綜合原版電影及翻拍的兩部作品，我個人琢磨出關於《佈局》被多次翻拍的原因，和其影片最大優點，以及翻拍作品呈現出的不同特色如下。

　　首先，《佈局》這部電影的成本與其他商業作品相較，應該屬於錢必須全花在刀口類型，如前文所述，電影不是慈善事業，導演權限再大也會受到電影公司、製片以及出資股東多方箝制，必須在有限天數和費用額度內完成一部上得了檯面的電影。雖然《佈局》原版的劇情編排緊湊非常，但觀察後就會發現主要場景集中在兩處，一是男主角與律師相談的個人住所，其次是事件發生地點的某座山中，就像古典戲劇三一律的現代改良版。事件地點固定代表劇情無舟車勞頓的必要，比起一般商業電影動輒空中巴士墜毀還是豪華郵輪海難抑或百萬名車連環炸等斥資甚鉅，地點的限制可以讓製作費用有最大的利用空間，更不用說演員數量，看過原版《佈局》的觀眾一定知道這部作品主要演員用手指頭就能數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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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外是劇情結構，原版電影的劇情非常簡單，「社會成功人士因外遇導致一連串意外及謀殺事件」。也因為這種小三小四的劇碼觀眾早已習以為常，甚至可以說是放諸四海皆準，所以無論翻拍電影的主角性別如何置換都沒問題，掩護偷情的藉口與理由出自誰口都不違和，於是就變成了誰都可能殺人並且試圖脫罪這種全員皆可能是惡人的故事，線性敘事瞬間變成多重敘事。

　　但《佈局》之所以優秀，不是因為講了一個出軌導致殺人的俗套故事，而是導演用了各種不同視角只說一件事。哪怕僅僅是其中一個論點令人起疑，主角或敘事者就必須重新回放記憶，這種敘事方式其實是一種「類穿越」手法，回到過去把整件事梳理無數次，只是隨著敘事重點與角度變換，一件事也就有了數不清的平行世界和不同結果。

　　按照原版《佈局》，男主角和女主角及律師都各有自己的敘事視角，再加上主要角色複述以及次要角色的浮光掠影，事件基本就有不下五個面向。不過多重敘事也不見得就是好看的萬靈丹，導演藝高卻不炫技，深知多線敘事可能會變成多頭馬車造成劇情失準，所以牢牢把握住「找出屍體，就能定罪」的原則，陳述主要人物視角以及刪除劇中無用推論並確立重點。總而言之，奧瑞歐‧保羅是個拎得清劇情線紊亂團的導演兼編劇。

　　原版電影中極為精采的高潮時刻，翻拍作品呈現的方式各有巧妙不同。例如原以為早已氣絕身亡被藏屍於行李廂中的男孩突然醒來並拍打車廂求救那一場戲，韓國版本不像原版與印度版那樣，直接關上車廂將車推進湖裡作罷，反而特地設計讓男主角拿起扳手用力擊打男孩頭部──其實這效果營造稍嫌刻意，只能說就是那種再多就滿出來的韓式煽情戲劇風格。不過這個伏筆也還算合理，畢竟有凶器就代表有間接證據可以攻破並且還能找到棄屍地點將主角定罪。

　　所以韓版翻拍是在「煽動受眾情緒最大化」的程度上下足工夫，而西班牙原版電影的劇情安排最緊湊、對話最簡潔，演員利用最精簡，結尾點到即止迴響最為悠長；印度版本把男主角性轉為女子，所有殺人、拋屍以及甩鍋都是女性所為，這另類的女性地位翻轉與思考角度讓人驚喜，畢竟所有上對下的霸凌都關乎權力而非僅僅是性別。

　　最後，韓版的犯罪自白善用了區域特性．光是「財閥」兩字就可想見其一手遮天的可怕，單一弱勢個體擊倒邪惡一方絕對是原版《佈局》可以延伸但沒有多所著墨的主題。或許是因為國情不同，韓版翻拍在這點上倒是有種小蝦米對大鯨魚明知不可為而為的氣勢，更可能是作品受眾不同，韓版從頭到尾劇情循規蹈矩並無出格，但就是在結尾突然來了記回馬槍，頓時令整部電影的氣氛陡地變成宮鬥、商鬥、家鬥，哪裡都要戰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的傳統韓劇風格，足見有傑出作品珠玉在前，後續的翻拍都希望能出其不意留給觀眾反轉更多更精彩的深刻印象。

　　印度版翻拍代入古印度神話故事比喻人物心境，讓片名及借代的神話相得益彰，韓版動用國內大咖級演員詮釋一部平凡人絕地大反攻扳倒財團親情滿滿的作品，平心而論，每一個版本都融入了個人及共同生活區域的特色。而且就在主事者犯下的罪行被揭開之際，無論是哪一部翻拍的電影都讓人有種大仇得報的解恨感。意外或許皆是無心之過，但人只能活一次，見死不救是同理與憐憫心雙缺的表現，而為為求脫罪羅織他人罪名更是踰越道德界限。

　　原版和翻拍作品都遵循這一道理，無論事件設計得多麼離奇，或主角脫罪證詞如何奇巧詭譎，罪與罰永遠都在天平兩端。相較西班牙原版以雙方人物彼此對望互相呈現面部表情極度反差作結，韓印兩版似乎更傾向於彰顯善惡二元對抗與因果應報，足見各國觀眾追求的價值觀或許各有不同。犯罪的理由也許千百條，但原諒也不會是唯一解答，救贖之道唯有真心懺悔，何為因，果為何，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電影資訊

《佈局》（Contratiempo / The Invisible Guest）－Oriol Paulo，2017 [台灣]

《復仇》（Badla）─Sujoy Ghosh，2019

《局中局》（자백 / Confession）─尹鍾石，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