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音樂，生命將是個錯誤。」

──尼采《偶像的黃昏》

　　《四月是你的謊言》（四月は君の嘘）是一部日本動畫，改編自同名的漫畫作品，原作者為新川直司。當鋼琴與小提琴相遇，會激盪出何等曼妙的旋律？有馬公生，一個靦腆的男孩，從小在各項鋼琴比賽脫穎而出，獲獎無數，被譽為神童；然而在他成功的背後卻是一位嚴厲到幾近偏執之地步的母親，時時刻刻盯著他練琴。公生的母親身懷重病，自知來日不多，因此竭盡心力想把他培養成傑出的鋼琴家，完成自己未竟的宿願。不料，在母親病逝之後，公生忽然再也聽不見自己的琴聲，悲痛交加的情況之下，只得放棄彈琴。

　　宮園薰，一個活潑開朗的女孩，多年前還是孩提之時曾欣賞有馬公生超齡的鋼琴演出而受到啟發，毅然決然學起小提琴；她的琴聲輕快而奔放，不被樂譜死板的格律所束縛，有著即興自然之美，和公生如機械一般精準的演奏技巧大相逕庭，兩人在性格上也幾乎相反。兩人相遇之後成了好朋友，而宮園薰也開始改變有馬公生的人生：她讓他看見音樂表演的無限可能，讓他重拾對鋼琴的熱愛，讓他鼓起勇氣在有限的時間之中追求永恆……

　　這部動畫表面上的主題是音樂，但更深層的主題是愛與救贖。誰會想到，十年前受到男主角啟發的女主角，十年後會反過來拯救他，給予他希望和關愛？這是這齣戲最令人動容的地方。作者把故事和許多經典的古典樂曲巧妙地結合，也是令人印象十分深刻的神來之筆。當劇中的角色彈奏著蕭邦、聖桑、拉赫曼尼諾夫的曲子，那曲子或喜或悲的意境竟與當下的劇情如此契合，聽著扣人心弦的音樂，不知不覺就被拉入了故事的情境之中。

　　音樂是時間的藝術。與靜態的圖畫不同，音樂的表現勢必仰賴時間的流逝，而每一段音樂都是一段經驗，隨著時光的消逝而形成了記憶。以時間的觀點來看，音樂與生命的本質是相近的，而正如同每首樂曲都有起始與完結，音樂除了帶給人們藝術之美的感受，也時時刻刻提醒著我們生命有限的事實。在其著作《存有與時間》（Sein und Zeit）之中，哲學家海德格（Martin Heidegger）主張「人是向死而存有的」（Sein-zum-Tode）：當人意識到自己終究難逃一死的時候，才會擺脫世俗的煩擾，去用心思索生命的意義。人要如何證明自己活著？對死亡的知覺與恐懼正是最好的證明。音樂與生命的成形，意謂著時間的失去，由此觀之，兩者皆受限於時間。惟有當音樂充分展現藝術之美，其價值才能超脫時間；惟有在生命深刻反思之時，其意義方可凌駕死亡。

　　在這個故事之中，男女主角個性迥異，演奏風格亦有所不同，這種差異創造出戲劇張力，也反映出音樂豐富的多變的特性。從古典樂到流行樂，從陽春白雪到下里巴人，音樂的演變永遠是一個動態的進行式，變化無窮。即使是同為浪漫主義時期著名鋼琴家的蕭邦和李斯特，在演奏和創作上亦是各有千秋。差異讓音樂更加豐富，也使得世界變得多元，增添生動的氣韻與奪目的光彩。

　　故事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橋段，是男女主角合奏蕭邦的《G小調1號敘事曲op 23》（Ballade No.1 in G minor, Op.23）。這首長達九分鐘的曲子具有強烈的故事性，時而柔如細雪，時而重如春雷；前一刻彷彿輕快舞蹈，下一秒成了冉冉獨行；情感的火花逐漸升溫，最後卻又收了回來，只剩灰燼。當我閉上眼睛，聽著這段音樂，整部動畫一幕幕景象開始浮現，在腦海中活了起來。角色的一字一句，一舉手一投足，都和琴聲巧妙地融合在一起，餘韻猶存。

　　《四月是你的謊言》是一部充滿文藝氣息的作品，畫風優美、色彩斑斕，對角色的內心有細膩的刻畫，真情流露，在音樂的選擇上更是無可挑剔。音樂對每個人而言，想必有各自不同的意義：它或許是一種傳達情感的媒介，可能是一個紓解煩憂的出口，甚至是證明自身存在的方法。音樂的樣貌太過豐富，我們無法全盤掌握，然而可以確定是，這個世界不能沒有音樂。欣賞這部動畫，我不禁想起林徽因的詩句：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

　　是燕在樑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動畫資訊

《四月是你的謊言》（四月は君の嘘）—新川直司，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