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voir | 因為表演的框架，有人慢慢拆掉了你的界線⋯⋯—

因為表演的框架，有人慢慢拆掉了你的界線⋯⋯——讀《表演課》

蘇益賢

2023/03/24 12:00

《表演課》中文版書封。

文｜蘇益賢

　　在閱讀尼克・德納索的《表演課》時，我得不斷往前、往後翻來翻去，試圖弄清楚這幾頁是「現實」、還是眾人因為表演課老師約翰・史密斯的引導，不知不覺而順勢自導自演的「另一種現實」。

　　在前一本獲獎連連的漫畫《薩賓娜之死》之後，尼克・德納索推出的新作《表演課》，訴說著十位陌生人與表演課老師約翰・史密斯，共處的許多日夜，彼此在表演課裡交織上演、虛實真假穿插的故事。

　　想被理解，又怕真實的自己被看見

You're here because something is wrong in your life, right?

「各位來，是因為人生出了差錯，對不對？」

　　在步調快、人與人多半疏離的現代社會，孤獨感或許是多數人並不陌生的感受。儘管網路、各種數位工具不斷興起，看似讓人與人的「交流」變得更容易，卻其實讓人與人之間的「交心」變得更困難。不過，作為生物的人類，內建在DNA裡頭那被理解、認識、看見與納為一員的內在需求，卻不曾因時代變遷而減少。

　　矛盾的是，數位世代也是一個讓人在意隱私的世代。儘管我們都知道，每個人的人生其實都有各自不可明說的難處、不為人知的過往與現況。就像《表演課》裡頭的角色們一樣，也許是隱疾、心理問題、貌合神離卻不可外揚的婚姻、背著前科展開新生活的人⋯⋯這些大大小小的不堪讓人們感到脆弱，也像一個你不知但我知道的傷口一樣，隱隱作痛的感覺更推著我們耗費心神，用盡各種方法去改變它。

　　但身而為人，背負著這樣的脆弱，也可能被轉化成另一種禮物。在你的脆弱被看到的時刻，如果有人不急著把我們推去所謂的正常世界，而就只是在此刻試著去理解我們的感受、去傾聽我們的故事並給以支持⋯⋯這種人與人之間讓彼此靠近，純粹會心、交心的時刻，也是人際關係當中美妙的篇章。

《表演課》內頁。

　　帶著你看見你的需求，其實是我的需求

　　你的需求、你在意的，往往也是你的「罩門」。這種狀況在近代社會屢見不鮮。於是，我們看到某些邪教組織、詐騙集團、部分心靈成長課程是如何把持了人類這樣天生而脆弱的一面，將之轉化為龐大的商機，與書裡表演課老師約翰・史密斯所見略同：帶著你看見你的需求，其實是我的需求。

　　在他時而溫和、時而堅持的引導下，這些有著共同需求且深感孤單的人們聚集在了一起，透過逐步引導，慢慢拆下了心中的某些界線。

　　界線就好像是一棟屋子裡頭的牆與門。幫助我們做出判斷，有所原則。少了界線，我們就少了行事的原則，不知道怎樣的行為合適、怎樣在此刻不合適。清晰且具有彈性的界線，不但在我們與人來往時必備，更是我們認識自己的工具。

　　表演課老師以表演為媒介，透過引導逐步讓學員們遊走、打破、穿梭在不同的界線之間。有時是現實與幻想的界線，有時則是人與人之間往來的界線。隨著課堂進行，界線慢慢被抹去，整個班上的「表演」變得即興而同步、不分你我、虛實難分。透過作者巧妙之筆，讀者也將有機會去感受這種界線不清的狀況，帶給你我那種一言難盡的感受。

　　在某些時刻，界線的動搖未必是壞事。如前文所提，在人與人交心的時刻，放下因害怕而固著的界線，鼓起勇氣打開自己的心房，允許你信任的人到裡頭走走，認識更真實、更深刻的你，這種連結感往往能促成更深入的人際關係；即便我有這樣私密、不堪的一面，我還是被你所理解與接納，更是讓人產生安全感的重要原因。

　　正因如此，在每個打破界線、探索他人脆弱的時刻，分寸與倫理就變得更重要了。表演課老師雖然擅長打開成員的內在，但卻未克盡職守，照顧好這些被打開的學員。當中的關鍵是，老師看似無害的引導之下，藏著自己的私慾，並且讓他的私慾順勢跟著「學員們想變好的動力」，愈演愈烈。學員們愈投入，大家愈來愈無法自拔、走火入魔，他們也就變得愈脆弱，溫水煮青蛙，而這正是約翰‧史密斯要的。

　　跳脫《表演課》的情境，其實在許多領域，我們都能看見約翰・史密斯的身影。除了先前提到的邪教組織、詐騙集團，把學員的內心打開卻無法妥善照顧與處理的某些心靈成長課程，甚至在直銷、媒體、商業、政治⋯⋯類似的故事很可能都持續上演著。

　　旁觀者清，當局者界線不清

　　作為純粹觀看故事的人，我們「旁觀者清」。但換個角度想，倘若我們真的成為當局者，我們是否會像故事裡的主角一樣，慢慢陷入當局者迷的處境？又或者，在事態愈演愈烈的某一刻，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的我們，是否又有勇氣跳出來說真話？以及，假設你真的跳出來說真話了，那些早已深陷其中的大家跟你說：「你想太多了，我們這樣很好」的那一刻，你有勇氣獨排眾議，相信自己嗎？最後，選擇明哲保身的你，有辦法允許自己眼睜睜看著成員愈陷愈深，卻什麼都不做嗎？

　　在作者尼克・德納索特別的畫風裡，我們將有機會隨著《表演課》的課堂感受到各種情緒的洗禮。從疑惑、不確定，到詭譎、驚訝⋯⋯種種以負面為主的基調，雖然帶給讀者的多是不舒服的感受。但我們不妨轉念一想，在真實世界裡，這種來自身體、來自直覺的不舒服感受，會不會是在提醒我們⋯⋯事情好像怪怪的？不舒服不是敵人，而是保護我們的警報器。

　　好了好了，說再多都不如直接開讀有感！敬邀讀者打開《表演課》，跟著老師約翰・史密斯，一步步看見自己，認識其他成員。路上⋯⋯小心囉！

（本文為《表演課》推薦序）

《表演課》內頁。